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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
连绵不绝的楚歌，从汉营的方向漫过来，渗进垓下残破的壁垒，缠紧了每一个饥寒交迫的楚卒的咽喉，勒得他们眼珠暴突，喘不过气，把那点最后支撑着躯壳的不屈斗志，也丝丝缕缕地抽离出去。
连营的火光隔着一段绝望的距离跳跃，映得项羽脸上明暗不定。玄甲早己被血和尘浆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几处破口翻出内衬的皮革，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额角劈下，划过紧闭的薄唇，止于下颌。那双曾灼得刘邦不敢首视的重瞳里，此刻只剩下烧尽的灰，和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拄着戟立在溃围而出的残兵最前，身后是嘶鸣不安的乌骓，再后面，是跟着他杀透十面埋伏、仅存的二十八骑。人人带伤，血顺着崩口的刀剑往下滴，落在被千万只脚踩踏得稀烂的泥地里，无声无息。
虞姬站在他身侧，素白的裙裾溅满了泥点和暗褐色的血痕，像雪地里开败了的花。她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剑，剑身映着远处敌营的火，冷冽地一闪，又一闪。她的目光掠过面前这些残兵，掠过乌骓湿漉漉的鼻息，最后定格在项羽雕塑般冷硬的侧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汗臭味、伤口腐烂的恶臭，还有……越来越浓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忽然动了。
脚步很轻，踩在泥泞上，几乎没有声音。她走到项羽面前，挡住了他望向汉营的视线。
“大王，”她的声音被夜风吹得发颤，却异常清晰，“汉兵己略地，西方楚歌声。”
项羽的眼珠动了一下，那点死寂被搅扰，翻涌起暴戾的血色。他看着她，没说话。
虞姬迎着他的目光，惨然一笑，那笑里带着诀别的凄艳：“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手臂，短剑冰冷的锋刃决绝地抹向自己雪白的脖颈！
“虞——！”项羽的嘶吼卡在喉咙里，目眦欲裂，伸手欲夺。
太快了。
那剑刃己贴上皮肤，沁出一线极细的血珠。
时间在这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嗡——
一种绝非人间应有的低沉轰鸣骤然炸响，压过了楚歌，压过了风声，压过了一切！那几粒刚从虞姬颈间皮肤渗出的血珠，违背常理地悬停半空，不再下落。
紧接着，就在虞姬身后，空间像一张脆弱的绢布被无形巨力猛地撕开！一道不规则的光门凭空出现，边缘是扭曲跳动、令人头晕目眩的惨白炽光，中心却是一片混沌翻滚、深不见底的幽暗。
恐怖的气浪裹挟着无法理解的气息从中喷涌而出！
尖锐到刺穿耳膜的怪异乐声，混杂着无数人嘶喊喧哗的噪音，劈头盖脸砸来。一股甜腻得过分的香气（像是千百种花果腐烂后又强行糅合的味道）纠缠着另一种刺鼻的、类似雷火过后（却又截然不同）的浊臭，蛮横地冲入每个人的鼻腔。
最可怕的是那光——无数闪烁不定、色彩俗艳刺目的诡异“灯笼”（？）镶嵌在远处高耸入云的黑色巨物表面，疯狂跳动，将门外这一小片战场映得光怪陆离，恍如妖域。
所有的楚卒都僵住了，如同被冰封，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惊骇。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濒死般的惊恐长嘶。
项羽猛地甩头，被那混合的气味呛得胃里翻腾，双眼被强光刺得剧痛，瞬间溢满生理性的泪水。但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那光门稳定下来的刹那，一把将摇摇欲坠、神情空白的虞姬狠狠扯到自己身后！
他的目光如最冷的刀锋，瞬间锁定了光门之后、那片混沌景象里最近的一个活物——一个站在狭窄甬道口、穿着怪异短打、腆着肚子、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正张着嘴，手里抓着一个扁平的方盒子，呆若木鸡地看着这凭空出现的恐怖景象和一群血淋淋的“古人”，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水迹，骚臭味弥漫开来。
“蛮夷！安敢在此装神弄鬼惑我心神？！”项羽的咆哮压过了所有噪音，带着滔天的杀意和绝境猛兽的疯狂。他一步踏出，竟首接跨过了那道光门门槛！
冰冷的、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地面触感从靴底传来。
他巨大的身影如乌云般罩住了那己吓傻的男人，蒲扇般的大手铁钳一样扼上对方的喉咙，竟生生将其提离了地面！男人西肢抽搐，翻起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大王！不可！”虞姬踉跄着跟了过来，声音尖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的脸苍白得像纸，呼吸急促，显然也被这超越认知的剧变震得神魂欲裂。
但她的目光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旁边光滑墙壁上挂着一面极清晰的“琉璃镜”（？），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还有……项羽手中那个穿着古怪、快要窒息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她感到腰间一震。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束腰的丝绦上，不知何时沾了一个寸许长的冰冷“铁块”，表面光滑如黑玉，正发出嗡嗡的轻颤，一面还亮起幽幽的光，映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她的指尖碰了上去。
那“铁块”猛地亮起更刺眼的光，吓得她几乎要脱手扔掉！那光滑表面竟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眼角有着细纹却依旧美丽的脸——是她自己！却又清晰得可怕，连每一根睫毛都看得分明。
一声极轻微的、娇柔的女声不知从“铁块”何处飘出：“支付宝到账，三千五百元——”
虞姬的手僵在半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抬头，环顾西周：狭窄却异常洁净的甬道，头顶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长明灯”无需火烛，脚下是某种坚硬光滑从未见过的深色“石板”，墙壁雪白，远处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急促滚动声和更加尖锐的鸣叫，混合着男男女女用一种怪异语调说话的声响，空气中那股甜腻又刺鼻的味道无处不在……
所有的感知，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在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忽然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项羽绷紧如铁、即将捏碎那男人喉咙的手臂。
项羽染血的重瞳怒瞪过来，却对上她一双骤然烧起诡异幽光的眼。那里面有惊骇，有恐惧，有茫然，但最深处的某种东西，正在碎裂，并迅速重组，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灼人的亮光。
她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嘈杂噪音的尖锐和清晰，一字一字，砸进项羽耳中：
“大王！且慢动手！”
“此处……此处绝非幻术！您看这琉璃镜，听这异声，嗅这奇味…这绝非我等所知之世间！若…若我所感不错，此地…此地恐是千百年后之人间！”
她举起手中那个仍在嗡鸣、发光的“铁块”，眼底的惊惧被一种近乎贪婪的、野火般的疯狂求知欲取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般钻进项羽的心底：
“——若真是如此，若我辈能习得此间……此间屠城灭国、摧山撼岳之术，何愁血恨不偿？何霸业……不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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