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椰树叶上，噼啪作响。明远正和渔民们加固海边的鱼棚，突然看到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英国商船正艰难地向岸边靠近，船身倾斜，显然是遭遇了风暴。
“是‘伊丽莎白号’。”陈六眯着眼辨认了一下，“东印度公司的船，上个月在爪哇港见过。”
商船搁浅在浅滩，船员们狼狈地跳上岸，个个浑身湿透，嘴里骂骂咧咧。明远正想让人送去些淡水，目光却猛地定格在一个高鼻梁的洋人身上——那人瘸着一条腿，正指挥船员搬运舱里的货物，赫然是当年在广州湾被他擒获、后来又逃脱的亨利。
亨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头来，西目相对的瞬间，亨利的眼睛骤然睁大，显然也认出了他。
“是你？！”亨利失声喊道，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铳。
明远立刻示意渔民们后退，自己则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这里不是大清，你我恩怨，没必要牵连旁人。”
亨利的脸色变幻不定，暴雨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狐疑地打量着明远的粗布短打，“我听说……你被你们的皇帝追杀，早就死在海里了。”
“托你的福，还活着。”明远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的苏九，“你们的船坏了？需要帮忙吗？”
亨利身后的船员们窃窃私语，有人认出了明远是当年在广州湾重创英国舰队的“清国官差”，脸上露出敌意。亨利却突然笑了：“看来我们都在逃命。好吧，我需要淡水和修船的工具，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留在大清的朋友。”
明远的心猛地一紧：“沈砚？”
“那个抱着一本破书的瘸子？”亨利点头，“血滴子上个月在江南抓到了他，听说他死活不肯交出那本书，被打断了双腿，关在南京的天牢里。”
苏九的呼吸骤然急促，明远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们做了笔交易。”亨利摊开手，“血滴子想借我们的船去南洋搜捕你，作为交换，他们告诉了我们不少你的‘秘密’。当然，”他话锋一转，“我对你们的皇家秘闻没兴趣，我只想知道，那本书里有没有提到东印度公司在顺治年间的贸易记录？”
原来如此。明远心中冷笑，亨利果然还是为了利益。他指着搁浅的商船：“修船可以，淡水也可以给你，但我要知道沈砚的具体消息，还有血滴子在南洋的布防。”
亨利犹豫片刻，点头同意。接下来的三天，渔民们帮着英国船员修补船身，明远则和亨利在椰林里谈判。亨利果然没说谎，他不仅说了沈砚被关押在南京水牢，还透露血滴子在爪哇、新加坡都安插了眼线，甚至买通了几个荷兰商人，专门监视华人聚集的岛屿。
“他们说，只要拿到那本书，就能证明雍正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亨利没说完，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明远的心像被巨石压住。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顺治起居注》不仅关乎皇家秘辛，竟还牵扯到皇位正统性。雍正追杀他，恐怕不只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彻底销毁这本书。
修船的最后一天，亨利突然派人送来一箱鸦片：“这是给你的‘谢礼’。在南洋，这东西比银子还管用。”
明远看着那箱散发着甜腻气味的鸦片，眼神骤冷：“把它扔回海里。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们交给岛上的荷兰巡逻队，告诉他们你们私贩鸦片。”
亨利没想到他如此强硬，悻悻地让人把鸦片扔了。商船启航时，他站在船头喊道：“明远，南京的天牢看守很严，但每月十五会有一艘运粮船进去，或许……”
明远没回应，只是望着商船消失在雨幕中。苏九走到他身边：“你想回去救沈砚？”
“他为了保管那本书，被打断双腿。”明远的声音沙哑，“我不能不管。”
“可回去就是死。”苏九拉住他的手，“血滴子巴不得你自投罗网。”
明远望着北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袈裟染血 雨雾中仿佛能看到南京水牢的阴影。他知道苏九说得对，可沈砚的脸、老渔民在广州湾燃起的大火、那些为守护秘密而牺牲的人……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
“或许不用亲自回去。”陈六突然走过来说，“我认识一个在南洋跑船的潮州帮，他们的船每月都去南京运丝绸，或许能想办法把沈砚救出来。”
明远眼睛一亮：“潮州帮？可靠吗？”
“都是被逼到南洋的汉人，最恨清廷的追捕。”陈六拍着胸脯，“我去联系他们，就说有笔‘大买卖’，保准他们肯帮忙。”
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海面上，泛出一片金光。明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这场逃亡还没结束，为了沈砚，为了那本承载着太多秘密的书，他必须冒险。
龙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三艘快船破开白鹭洲附近的水域，船头的血滴子卫戴着青铜面具，日光反射在面具上，泛着森冷的光。渔民们慌了神，收拾渔网就往密林里钻，陈六拽着明远往礁石群跑：“快！那边有暗礁，船开不进来！”
苏九己经解下腰间的软鞭，鞭梢缠上礁石的凸起，用力一拉便荡到了对岸，回头喊道：“明远！这边！”
明远刚抓住鞭梢，身后就传来破空声——血滴子的袖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钉进旁边的椰树，箭羽兀自震颤。他借力荡过礁石缝隙，落地时膝盖一软，才发现刚才被袖箭划破的耳根正在流血。
“他们怎么找过来的？”苏九替他按住伤口，声音发颤，“潮州帮的卧底不是己经处理了吗？”
陈六喘着气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衣角：“刚才清点尸体时发现的，潮州帮的老舵主被剜了心，心口插着这个——”那是块绣着龙纹的令牌，边缘还沾着蜡油，“是密信火漆，他们早换了暗号，咱们截获的消息根本是假的！”
明远攥紧令牌，指节泛白。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亨利的消息、潮州帮的卧底、甚至沈砚在南京水牢的传闻——说不定全是血滴子布的局，就等他自乱阵脚。
“往深海走！”明远突然拽过苏九的软鞭，将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抛给陈六，“他们的船吃水深，越往外海越灵活，咱们用礁石挡他们！”
三人拉着软鞭在礁石群里穿梭，身后的快船果然被暗礁卡住，血滴子卫只能跳下水泅渡，青铜面具在水里浮浮沉沉，像一群追命的水鬼。
苏九突然停步，软鞭绷紧如弦：“你们走，我断后。”她从袖中抖出数十枚银针，指尖微动，银针便在晨光中泛出冷芒，“我练的‘透骨针’专破水性，至少能拖他们半个时辰。”
“不行！”明远回头时，正好看到一枚袖箭射向苏九后心，他扑过去推开她，箭尖却扎进了自己的肩胛，“要走一起走！”
血珠顺着箭杆往下淌，染红了衣襟。陈六急得首骂娘，突然指着远处的雾霭：“看那边！是亨利的船！他怎么又回来了？”
浓雾中，“伊丽莎白号”的桅杆刺破晨雾，亨利站在船头朝他们挥手，身后的 ons（加农炮）正缓缓升起。明远心中一动——这家伙果然没走远，是等着坐收渔利，还是……
血滴子卫己经绕过礁石，为首的那人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刀疤纵横的脸，竟是当年在广州湾被明远打断左臂的老对手：“明大人，好久不见。皇上说了，只要你交出那本书，这条命还能留着。”
明远拔下肩胛的袖箭，血涌得更凶，却笑了：“想要书？先问过我手里的鞭。”
苏九的银针己如暴雨射出，陈六举着礁石砸向泅渡的血滴子卫，远处的加农炮突然轰鸣，一颗炮弹擦着血滴子的快船炸开，水花溅起十丈高。亨利的声音隔着海浪传来，带着戏谑：“明远，这次算我还你人情——不过下次见面，可得把《顺治起居注》借我翻翻了！”
明远望着混战的海域，突然明白：这盘棋里，从来没有真正的盟友。但此刻，他握紧苏九递来的止血粉，看着陈六用礁石砸翻一个血滴子卫，竟生出股荒唐的勇气——
哪怕西面是敌，至少身边还有人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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