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联考前夜。
育才中学的晚自习，时间被拉伸得粘稠而漫长。
日光灯管投下苍白的光，将每个埋头苦读的身影在桌面拉出疲惫的倒影。空气里混杂着墨水、纸张和青春期特有的、因焦虑而微微发酵的汗水味。除了笔尖划过卷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叹息，再无其他声响。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役，每个人都是困守孤城的士兵。
刘星是个例外。
他更像个深入敌后、揣着地图准备随时掀桌子的间谍。
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的黑色中性笔，正在指间上演一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芭蕾。旋转，跳跃，在指节间穿梭自如，最后稳稳停住，笔尖精准地指向同桌。
“我说，苏明玉同学。”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清晰地荡开一圈涟漪。
苏明玉的眼皮都没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道复杂的函数题上。但她那对快要和烟熏妆媲美的黑眼圈，却暴露了她连续几晚奋战到深夜的秘密。
刘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那道被他用笔尖点出的、在苏明玉眼下投出的细微阴影，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你再这么熬下去，等考完试，咱们学校就不用请大熊猫来展览了，直接把你往那一摆，门票钱都能收到手软。”
“国宝苏明玉，听着就比什么学霸校花有排面多了。”
苏明玉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墨痕。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本该清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狠狠剜了刘星一眼。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把那句“你给我滚”咽了回去，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跟这个家伙计较，只会浪费自己宝贵的刷题时间。
刘星却不以为意，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后颈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后排的鼠标，像一只嗅到奶酪的耗子，悄无声息地把脑袋凑了过来。他的脸上，混合着崇拜、焦虑与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
“星哥……”他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明天就上刑场了，你……你紧张不？”
他身旁的键盘没说话，但那双竖得笔直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紧张？”
刘星转过身，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笔。他清了清嗓子，神情瞬间变得肃穆庄严，仿佛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传授某种失传已久的绝学。
“紧张，是弱者面对未知的无能狂怒。而真正的强者，只会感到……无聊。”
鼠标和键盘被这句逼格拉满的话震得一愣。
“那……星哥，有没有什么……就是那种……”鼠标搓着手，眼神飘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快速提分秘籍？”
“哦？”刘星眉毛一挑，露出一副“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方法，自然是有的。此乃不传之秘，看在你们是我左膀右臂的份上，今天就破例传授一二。”
鼠标和键盘的呼吸都停滞了，身体前倾的角度更大了，仿佛两个等待神谕的信徒。
“听好了，第一招，名曰‘意念作弊法’。”
刘星伸出一根手指，神情庄重。
“考试时，拿到卷子，先别急着动笔。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心中虔诚默念三遍‘我是学霸，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然后，将你的全部精神力，集中于眉心祖窍。届时，你将进入一种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所有题目的正确答案，都会化作金色字符，自动浮现在你的脑海之中。”
鼠标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神里写满了震撼与迷茫。
“这……星哥，这真的能行吗？听着怎么跟修仙似的……”
“怎么不行？”刘星瞪了他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痛心疾首，“心不诚，则法不灵！这是信念的力量，是唯心主义的终极奥义，你懂什么！”
他没给鼠标继续质疑的机会，立刻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招，‘宇宙能量交流法’！”
“此法更为高深。你需要将试卷平铺在桌上，用你的掌心，轻轻覆盖在卷面之上。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去聆听。你会听到来自宇宙深处的呼唤，那是知识的源流，是智慧的共鸣。”
“当你的脑电波频率，与宇宙的弦振动频率达成完美同步时，庞大的知识库就会像连接上了千兆wifi，瞬间下载到你的大脑硬盘里。到时候，别说区区联考，就是高考状元，那也是探囊取物！”
这番荒诞到极致的理论，每一个字都透着离谱，偏偏从刘星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
鼠标和键盘彻底傻了，两个人呆若木鸡，大脑完全宕机，正在努力消化这两种足以颠覆他们二十年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学习方法”。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苏明玉，终于没能绷住。她先是肩膀剧烈地抖动，随即像是再也无法承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连日来因备考而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被刘星的胡说八道彻底戳破，所有的压力和疲惫，都随着这畅快淋漓的笑声烟消云散。
然而，她的笑声刚达到顶点，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一道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的声音，从教室后门幽幽传来。
“苏明玉同学，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说出来，也让全班同学一起乐一乐。”
刷！
全班同学的脑袋，在这一瞬间仿佛安装了同步马达，齐刷刷地转向后门。
只见新来的班主任安欣老师，正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只是站在那，什么也不做，一股无形的压力就瞬间笼罩了整个教室。
安欣老师，是前不久刚从警校交流过来的实习老师，据说家里背景深厚。虽然他总是温和地笑着，但身上那股在《狂飙》里浸润出的、与生俱来的正气与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所有学生都从心底里感到一丝畏惧。
教室里的气氛，在三秒钟内，完成了从轻松搞笑到冰点凝固的极限转变。
前一秒还笑得前仰后合的苏明玉，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忘了。
安欣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只是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迈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咚。
那摞卷子被他轻轻放在讲台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紧张的脸，最后，在刚才笑闹的中心——刘星和苏明玉的身上，停顿了片刻。
“明天就要区联考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分量。
“我希望，大家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你们现在对待学习的态度，就是你们未来对待人生的态度。”
“而考试成绩，就是检验你们这段时间态度的，唯一标准。”
这番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刚才还在为自己“歪理邪说”得逞而沾沾自喜的刘星，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尴尬。苏明玉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在桌子上找条缝钻进去。
刘星迎着安欣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心里暗自嘀咕。
看来，这位从《狂飙》剧组里走出来的新班主任，可不是夏东海那种能用几句俏皮话就糊弄过去的主儿。
这块骨头，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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