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最关键的军列批条，一股无形的、灼热的力量从林凡的四肢百骸中升腾而起。
这感觉，是掌控。
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杀向了抚顺最大的百货大楼。在这个年代，这里是身份与体面的象征。
崭新的深色西装，面料挺括，剪裁合体，瞬间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学生的青涩剥离。锃亮的黑皮鞋，每一步都踏在时代的心跳上。最后，他从柜台里挑了一副蛤蟆镜。
镜片隔绝了他的眼神，也隔绝了旁人对他真实年龄的探究。
镜中倒映出的男人，肩膀宽阔，眼神藏在深色的镜片后，沉稳，干练，带着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压迫感。
这才是他需要的伪装。
第二天，抚顺，飞鸽自行车厂。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浓得化不开的茉莉花茶香，混杂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书声。
林凡推门而入。
孙国富正瘫在一张宽大的藤椅里，二郎腿翘得老高，一只脚上的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他闭着眼，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正随着评书的节奏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死猪不怕开水烫。
林凡心中给出了评价，这副尊容，与他前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似乎是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孙国富的眼皮懒洋洋地掀开一道缝，目光浑浊地扫了林凡一眼，又落了下去。
“有事？”
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孙厂长，我是抚顺运输公司的。”
林凡声音平稳，刻意压低了声线，显得更为成熟，“关于那笔八十万的欠款，以及十万辆自行车抵债的事……”
“哦，这事啊。”
孙国富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坐起身，把嘴里的茶叶沫子“噗”地一声吐进墙角的痰盂，动作娴熟无比。
他重新打量着林凡，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字，我签了。车，在仓库里。你们运输公司派人拉走就行。”
他顿了顿，拿起搪瓷缸子吹了吹，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把缸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至于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说完，他又瘫了回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嘴脸。
林凡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微勾起，但瞬间又被他压了下去。他脸上堆起了焦灼，眉头紧锁，活脱脱一个刚出社会、被现实迎头痛击的愣头青。
“孙厂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充满了委屈，“我们公司也是小本经营，全公司上下几百号人，就指着这笔钱吃饭。您这十万辆车砸在我们手里，这……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我们全都要喝西北风了啊！”
孙国富斜眼看着林凡这副“涉世未深”的焦急模样，心中的鄙夷更盛。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来跟他讨债？
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无奈”与“同情”。
“小同志，不是我不帮你，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我们厂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工人的工资都几个月没发了，我是真没辙了。”
他两手一摊，将无赖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车，你们爱要不要吧！”
来了！
林凡心中一声呐喊，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开始了更加逼真的表演。他搓着手，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蛤蟆镜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写满了挣扎、犹豫、不甘与最终的屈服。
孙国富翘着二郎腿，欣赏着眼前这出独角戏，心中乐开了花。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正在戏耍一只掉进陷阱的兔子。
终于，林凡停下脚步，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抬头看向孙国富。
“孙厂长……您看……您看这样行不行……”
他的声音艰涩，充满了妥协后的无力感。
“这批车……我们运输公司……认栽了！”
孙国富的眼睛瞬间亮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
“但是！”林凡话锋一转，“我们公司领导的意思是，这抵债协议得重新签一下。毕竟原来的那份，太草率了，我们回去没法交代……”
孙国富一听，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打掉牙和血吞，在数量上自己认亏，好回去给公司一个台阶下。
他心中暗骂一声“傻小子”，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和善起来。
“哦？想怎么签？”
“就……就由我来填写抵债的数量，您过目后，签字画押就行。”
林凡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奈”，仿佛一个被迫接受城下之盟的败军之将。
“我们……我们也好回去给领导一个交代。”
孙国富心里的花都笑成了一朵向日葵，他大手一挥，生怕林凡反悔，满口答应。
“没问题！没问题！协议拿来！只要你们肯把这堆废铁拉走，怎么写都行！”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新协议，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孙国富面前。
孙国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催促道：“快写！快写！写完我好签字！我还得听评书呢！”
林凡不再犹豫。
他摘下蛤蟆镜，露出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深邃锐利的眼睛。
他拿起钢笔，拧开笔帽。
笔尖落在协议的抵债数量一栏，发出沙沙的声响。
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孙国富得意洋洋地凑过头，准备欣赏一下这个“傻小子”到底准备认亏多少，好让自己回去跟人吹嘘今天的战绩。
然而，他的目光触及纸上那几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时，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碎裂。
只见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抵债飞鸽牌自行车：拾贰万辆整（120,000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收音机里的评书声，此刻显得无比刺耳。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国富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指着协议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中了风。
林凡慢条斯理地盖上笔帽，将协议推到他面前。
他脸上的“为难”与“焦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冰冷。
“孙厂长，意思很简单。”
“你们仓库里所有积压的自行车，不管是十万辆，还是十二万辆，我，全要了。用来抵那八十万的欠款。”
“你他妈的耍我？！”
孙国富猛地一拍桌子，肥胖的身躯霍然站起，就要发作。
林凡却不慌不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孙国富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地堵了回去。
“孙厂长，刚才可是您亲口说的，‘爱要不要’。”
“还说，‘怎么写都行’。”
“现在，我们运输公司决定‘全要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伸出手指，在“拾贰万辆”那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您是国营大厂的厂长，一方人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这要是传出去……”
孙国富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协议上那刺眼的数字，又看看林凡那双似笑非笑、洞穿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被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傲慢与经验，给彻彻底底地耍了！
最终，在林凡那如同实质的逼视下，孙国富像一头斗败的公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憋屈地拿起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钢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锋落下，交易达成。
兵不血刃，净赚两万辆自行车。
林凡此行的利润空间，凭空暴涨了五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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