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带着无形的穿透力，让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细微的、难以名状的暖流，随着他的注视，悄然在她小腹深处盘旋了一下，又隐没无踪。
“那位穿碧色衣裙的女子，”初零的声音依旧平和，像山涧滑过青石的溪水，听不出情绪，“她……是如何将东西托付于你的？”
玑萤喉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冰冷破屋里的濒死相遇、粗暴的喂食、女子消散前的嘱托，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出来。
说到“救了她的命，让她去送药，药在小瓶子里”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初零静静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沉默了。
山谷的风穿过药庐敞开的窗，带来溪水的清冽和草木的微苦气息，拂动他靛青的衣袂。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心上空空的玉瓶，随手置于长案，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无奈的弧度，低低重复：“药……在小瓶子里……”那声音轻如叹息，落在寂静的药庐里，却重若千钧。
“不！不是的！仙长！” 玑萤彻底慌了神，急急上前一步，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回案上的青玉小瓶，“我没有！真的没有！瓶子塞得可紧了！您看！”
她手忙脚乱拔开瓶塞，用尽全力朝掌心倒去，徒劳地抖动着瓶身，仿佛这样就能倒出那凭空消失的“药”来。
她急得语无伦次：“一路……一路都揣在怀里！睡觉都不敢翻身！不可能掉的！仙长，您信我……”
看着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初零眼底那一丝沉重悄然化开，重新被温和覆盖。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玑萤紧握着瓶子的冰凉小手上，止住了她徒劳的动作。
那手掌宽大、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莫慌。”他温声道，声音像暖泉淌过冻土，
“我信你。这瓶子……很好，你做得很好。”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玑萤苍白的小脸和眼底的惊惶，“一路奔波，辛苦了。阿成——”
候在门外的少年阿成应声而入。
“带这位玑萤姑娘去西厢客舍，备些热食，让她好生歇息。”初零吩咐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阿成恭敬应下，对玑萤露出友善的笑：“姑娘，这边请。”
玑萤被阿成引着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初零己转过身，重新面向长案。只是背影似乎比方才更沉静了几分，像潭畔那株承接了过多露水的古树，寂然地立在满室药香里。
阿成端来了热腾腾的米粥和清爽小菜。饭食摆在小桌上，阿成、张叔、王婆婆一同落座。
西人默默用饭，小桌靠着窗棱，一眼便能望见潭边静坐的初零。
“谷主他……”阿成扒拉着碗里的米粥，忍不住小声打破沉寂，语气困惑，“在沉璧潭边坐了好一会儿了，水都没沾。我跟着谷主这些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
张叔放下碗，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往常谷主就算遇到再难配的药，也是从容不迫的。今儿这神色……唉。”
王婆婆也轻轻摇头：“那潭水映着谷主的身影，看着都叫人心里发沉。”
玑萤听着，嘴里香甜的米粥瞬间味同嚼蜡，心口像被那只空瓶子堵住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是她搞砸了。她把那位碧衣姐姐用命换来的“药”弄丢了。初零仙长一定失望透顶了。
她默默放下筷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怎么办？赔？拿什么赔？仙长什么都不缺……
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个笨拙卑微的念头，要不……就留下来？像张叔、王婆婆、阿成那样，在谷里做点粗活？
劈柴、挑水、晒药……总能抵一点吧？至少……至少还能偶尔下山去看看镇上的宁琅……
夕阳熔金，将沉璧潭染成一片流动的赤金。
初零的身影静坐潭边，凝如石像。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水面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极淡的哀恸，还有更深处的挣扎。
指尖残留着探查时那奇异的触感，有两颗霸道的力量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达成了平衡。
其中一颗便是万应丹，另一颗……一股寒霜之气……强行剥离？那无异于亲手碾碎一条生命。
阿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潭边的沉寂。
他停在初零身后几步远，恭敬低声道：“谷主，玑萤姑娘己经安顿好了。她……看着精神不太好。”
初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潭水深处，仿佛要穿透那澄澈，看透那无法更改的宿命。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
“告诉她，辛苦了。明日……自行出谷下山吧。”
阿成传话时，窗外的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饭桌上，王婆婆收拾的汤匙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张叔擦桌子的抹布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阿成脸上那点强撑的友善笑容彻底冻住了。
“自行出谷”西个字，轻轻巧巧，却像冰冷的石子砸进心湖。
玑萤缓缓将最后一把椅子推到桌下。果然……仙长终究是失望了。
她弄丢了药，那位碧衣姐姐用命换来的东西，在她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
这谷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拂过脸颊的风，都像在无声谴责她的无用。
夜沉下来，谷中虫鸣疏落。
玑萤躺在客舍床上，睁着眼，屋顶的梁木在黑暗里模糊成一片。
初零仙长那句“药……在小瓶子里”的叹息，和他覆在她手上时那奇异的暖意，反复在脑中撕扯。
她翻过身，把脸埋进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枕头里，手里攥着那只空了的青玉小瓶，无声地吸了吸鼻子，不能哭，弄丢了就是弄丢了，眼泪换不回什么。
翌日清晨，谷里薄雾未散。玑萤早早起身，把自己收拾齐整，推开门。她没去寻阿成，也没去向初零仙长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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