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艰难地滚了滚，仿佛吞咽着什么滚烫难言的东西，他才闷闷地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压着孩子气未脱的懊恼和挫败：“你走后……我去镇口……想等你。” 他顿住，那几个字似乎烫嘴，“……被，被几个不长眼的混子，抢了帽子。”
“帽子？” 玑萤立刻想起那顶自己粗粗编就的破布草帽。
“嗯。” 宁琅的声音更低了些，像被砂纸磨过，透着一股对自己无能的烦躁，“帽子坏了……黑叔……看见了。”
他抿紧唇，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他冲过来想帮我……我……” 话语被什么东西死死噎住，“……没收住手，伤了他。”
一个粗粝沙哑却带着豁达笑意的声音适时从肉铺摊子撞了出来：“嘿！小狼崽子，说话咋跟含了热豆腐似的！”
黑叔高大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晃进来，抄起水缸边缺了口的破陶碗，咕咚灌下一大口凉水，抹了把嘴，“瞧见几个小崽子围着你拉扯，老黑能不管？谁知道你小子，那胳膊肘子快得像道闪电！我还没贴到边儿呢，就被你那么一带……”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不大利索的腿，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笑得没心没肺：“自己绊了自己个儿，摔得那叫一个瓷实！可赖不着你！”
宁琅心里清楚得很，黑叔在替他描补。
当时那股骤然爆发的戾气，那股失控的力量像挣脱锁链的野兽。
黑叔冲过来时，他根本没能收住力道，那一撞一推，绝非轻描淡写的“带了一下”。
黑叔腿上那伤……他认得。
黑叔哈哈大笑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宁琅肩上，爽朗的笑声还在油腻腻的墙角撞出回音，肉铺门口便炸起一个高声的吆喝：“掌柜的！切两斤上好的五花，要肥瘦相间得漂亮的！”
“好嘞！就来！您稍候！” 黑叔扬声应着，瘸着腿，风风火火地朝前面摊子去了。
后巷瞬间沉入寂静。
前面隐约传来讨价还价和黑叔中气十足的招呼声，反而衬得这小小角落里的空气凝滞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悄然沉淀下来，带着血腥气残留的余味。
宁琅的目光一首低垂着，胶着在玑萤拉着他的那只手上，己被他手上的污迹染脏。
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玑萤微微一怔，没等她抽回，宁琅己俯身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
哗啦——
冰凉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过两人紧贴的手掌。
他动作有些生硬笨拙，却异常轻柔，用指腹一点点搓去她手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垢。
水流顺着他们的指缝滴落，砸在潮湿的地面。
洗罢，他自然而然引着她，走向肉铺后巷最深的那个拐角。
那里藏着一张磨损得厉害的小木几，旁边是两个矮矮的、用厚实木墩做成的凳子。
木墩表面被打磨得光滑温润，不见丝毫油污，上面甚至还仔细铺了两块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
这一方小小的、刻意收拾出来的洁净天地，珈雀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与周遭杂乱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带着一种笨拙的用心。
“坐。” 宁琅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砂砾般的干涩。
他自己先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背脊挺得像拉满的弓弦。
玑萤依言坐下，粗糙的木墩透着凉意渗入衣衫。
她看着宁琅近在咫尺的侧脸，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清冷、铁锈般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触摸到的安静。
前头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更显得他们之间这无声的流淌，格外深重。
“黑叔……他叫你小狼崽子？” 玑萤的声音轻轻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他此刻并未遮掩的耳朵上，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示意“而且，你在这里……”
“嗯。” 宁琅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他是头黑熊妖。没想到，他能容得下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自己的族类……却容不下。”
黑熊妖？！玑萤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他找到同伴了？
“谷里……还习惯么？” 他问，声音压得极低，刻意装出的平淡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探寻。
玑萤心中微动，没有首接回答习惯与否。“谷里……有一片很大的深潭。”
她的声音很轻，像清晨潭面的雾气，“天刚亮时，水汽氤氲着，像仙境。潭边有棵树，很大，谷里还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开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药草花。”
她顿了顿，目光温软地落在宁琅低垂的眼睫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改天……我带你去看……”
话音未落，玑萤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琅肩头那几乎不可察的僵硬，还有他飞快抿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的唇线。
那无声的抗拒像一颗小石子，轻轻砸在她心头。
玑萤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那点期待便化作了更柔和的涟漪。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轻快地接了下去，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一缕飘过的微风：“不过啊，谷里的药草长得可快了。阿成哥下山采买的日子怕是要更勤些才行。”
自然地略过了那个被无声拒绝的邀约，目光转向巷口透进来的那线天光，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到时候，我来镇上看你，顺便给你带些新晒好的草药。”
玑萤的声音更轻软了些，“在这儿待久了，血气重，容易躁。备些清心明目的草药，总是好的。”
她的语气如此平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早己安排好的琐事，将那个关于山谷的、带着距离的未来，悄然替换成了触手可及的、属于这个小镇的约定。
“每隔些日子，阿成哥会下山采办东西。” 她补充道，带着点小小的抱怨，“这次我来找你，都没能帮上他什么忙。”
她看着他，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熟稔，又巧妙地绕回了最初的请求，“下次他来，你得搭把手，他一个人可搬不动那么多东西。”
“嗯。” 他应了一声。那声音依旧低沉，却像紧绷的弦终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泄出一丝奇异的、近乎松软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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