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竹林旁分开，阿成的背影很快汇入人流，玑萤穿过喧闹的街巷，首奔那家她和宁琅住过的小客栈。
熟悉的门脸，熟悉的烟火气，迈进门槛就看见店小二正拿着抹布，利索地擦拭着几张油腻的方桌，嘴里吆喝着招呼零星的几桌客人，见有人进来，习惯性地堆起笑脸：“客官打尖还是住……”
“小二！”玑萤气息微促，“我来找人。”说罢抬脚就要上楼。
店小二一愣，打量了一下玑萤，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是你啊姑娘！那小哥儿，早走啦！”
玑萤的脚步骤然钉在楼梯前，像被无形的钉子楔住，她猛地回头：“走了？”
“对啊，走啦，您走了的第二天啊！”店小二说得干脆，“一大早，就结账走啦！”毛巾往随手往肩上一搭。
“走了？！”玑萤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她脸色瞬间白了“他……他可有说去哪里？是不是……”是不是银子没给够？不够住店了？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凉。
“哎呦！你个没眼力劲儿的蠢材！”一声粗嗓门的呵斥从柜台后传来，胖墩墩的掌柜撩开布帘钻了出来，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店小二后脑勺上，那店小二缩着脖子嘿嘿一笑，灵活地躲开掌柜作势要踢的脚，一溜烟钻进后厨去了。
掌柜转向玑萤，脸上堆起圆滑又带着点安抚的笑：“姑娘别听那混小子胡咧咧！你那朋友没走远！他呀，就在镇东头，老黑家的肉铺那儿！说是寻了个短工！快去吧，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左拐，门口挂俩大猪头幌子的就是！”
玑萤长长舒了口气，心还在怦怦乱跳。“谢谢掌柜的！谢谢！”她连声道谢，转身就朝镇东头跑。
镇东头这条商铺街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饼香、晾晒的咸鱼味，还有一股生肉腥气。
尽头处，果然挂着一对硕大、风干得有些狰狞的猪头，正是老黑家的肉铺。
一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如铁的大汉正挥舞着厚背砍刀，“哐哐”地剁着案板上的骨头，碎屑飞溅。
油腻腻的案板旁围着三两个妇人，正挑拣着肉。
玑萤没急着上前，踮起脚尖，目光急切地越过挑肉的人和油腻的案板，朝铺子后头张望。
只看到堆叠的木盆、倒扣的箩筐，还有墙角挂着几副血淋淋的内脏架子，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买点啥？”那剁肉的大叔抽空瞥了她一眼，声如洪钟，手下的活儿却没停，刀锋寒光一闪，一块带骨的肋条应声而开，断口干净利落。
玑萤被他蒲扇般的大手慑了一下，这拳头比她的脑袋还大：“大叔，我找宁琅！他在吗？”
“哦，那小子啊，”大叔头也不抬，随手用刀尖往铺子后面一指，“喏，后巷，剥兔皮呢。自己过去。”
油腻腻的肉铺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地面湿漉漉的，混杂着血水和冲洗的污水，玑萤小心地绕过几个倒扣的木桶，往里走了几步。
后巷尽头，宁琅背对着她而站，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切而入，他半身沐在光里，半身沉在影中。
他穿着一件旧褂子，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过分苍白、却能看到青筋的手臂，正在剥面前木架上倒挂的野兔的毛皮。
脚边散落着几只己经剥好的兔子，赤条条的，处理的干净整洁。
他手持一把薄而锋利的短刀，刀刃贴着皮肉之间的筋膜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兔子的皮毛被一点点完整地褪下，露出底下被淡粉色筋膜紧紧包裹的肌肉。
他的手指沾了些许暗红的血污，动作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熟练和精准。
他没有戴帽子，毛茸茸的耳朵立着，几缕银色碎发垂落在他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他整个人仿佛与这阴暗、血腥的角落融为了一体。
“宁琅”玑萤的声音又轻又柔，在这寂静的角落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灵巧的手指顿住了，刀尖悬停在兔腹的肌肉上。
他慢慢转过身来。
当他看清巷口的玑萤时，那双原本因专注而显得冰冷、甚至带着点戾气的眼睛，骤然起了波澜。
那层笼罩着他的、与周遭血腥污秽浑然一体的阴郁硬壳，瞬间噼啪碎裂，无声地剥落下来。
“……你……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
后面的话，被他死死卡在喉咙里，没有吐出来，只是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她身上。
玑萤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快步走过去，自然的拉起他沾着血污的手“嗯，回来了！” 她的声音刻意带着一丝轻快，试图驱散这角落里弥漫的冷硬气息。
“我到青影谷了，还……” 她顿了顿，笑容明亮了些，“初零仙长，收我做了徒弟。”
宁琅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瞬，握着刀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玑萤脸上的喜悦，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下来。
他手腕一翻，短刀己滑回腰后的皮鞘，动作利落，可那目光，依旧牢牢缠在她身上。
“拜师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听。
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回应她的笑容，却显得有些生涩。“那你是不是……”就此踏入仙途，与我……殊途了……
“嗯！” 玑萤用力点头，完全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我就在青影谷跟随师修习……”还有偿还自己的债。
玑萤的心骤然下沉，宁琅并不知道她送的是药……那空空如也的青玉小瓶。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你怎么……离开客栈来了这里？”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翳，将那眸中翻涌的情绪尽数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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