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春水骤然凝冰，深潭掀起暗涌。
他猛地抬眼看玑萤，那双总是包容如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怒与一种近乎恐惧的凝重。
“胡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玉石相击，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狠狠砸在玑萤心上，“你竟敢……用自己的血入药？！”
玑萤被他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嗫嚅着想辩解：“师父，我……我只是想救人……它真的很有用……”
“住口！”初零断然喝止，那温和的仙长此刻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袍袖一卷，玑萤腰间那装着所有特制药丸的青玉小瓶便飞入他手中。
他看也不看，大步走向谷中那汪深不见底的沉碧潭。
手腕一振，瓶中药丸尽数倾泻而出，落入幽深的潭水之中。
小小的褐色丸子入水无声，只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玑萤追到了潭边，大气也不敢出。
初零背对着她，站在潭边，青色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玑萤惨白的小脸上。
“从今日起，”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
“绝不准再以自身精血触碰任何药草！更不准以此救人！此事若敢再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里的严厉与警告，比潭水更冷，沉甸甸地压在玑萤心头，让她遍体生寒，连呼吸都窒住了。
山谷里只剩下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和深潭水面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的死寂。
青溪镇这方小小的桃源，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宁静外壳，终究是被这滴落入沉碧潭的血药，悄然无声地，敲开了第一道裂纹。
谷里药圃的叶子，绿得一天深过一天，像泼了浓墨。可玑萤心里总坠着点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
师父那日的雷霆之怒，像根看不见的细刺扎进了指尖，平日里不觉，稍一触碰，便牵起一片闷闷的疼。她照旧修习术法，辨认百草，下山采买，只是眉眼间那股子鲜活的亮色，仿佛被水洇湿的墨痕，悄然淡去了许多。
唯独去镇东头肉铺的路，脚步会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云絮上，那是她心底唯一敞亮的地方。
每次下山，那双腿总像认得路似的，不由自主就拐向了镇东。肉铺里那股子腥气混着粗盐的咸涩味儿，竟成了最熨帖的归处，丝丝缕缕钻入肺腑，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心头的褶皱。
铺子里，宁琅的身影便是最好的慰藉。
他多半在案板前，薄刃的短刀在他指间翻飞，“嚓嚓”几声，干净利落地将骨肉分离，动作精准得近乎冷酷。有时则沉默地扛起半扇沉重的野物，肩背的肌肉绷出硬朗的线条，汗水沿着脖颈滑入衣领。
偶尔，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青玉秘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会侧过头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天光，随口说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声音低沉平稳，像山涧里不起波澜的深潭。
宁琅的银发也长了些，被他随意的束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利落，几缕碎发垂落，衬得侧脸轮廓愈发冷硬分明。只要瞥见那抹银色，盘踞在玑萤心头的阴翳，便如同见了日头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淡去几分。
只是最近几次来，铺子后头那张矮凳总是空的。往常那里该是坐着黑叔，豪爽的笑声能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
进入铺子，玑萤放下药箱，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空荡荡的角落，“黑叔又不在？”
宁琅手中的刀刃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黏在刀刃与皮肉紧密的交界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半点波澜：“嗯，进山了。说是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摸点稀罕野物。”
“哦。”玑萤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悬挂的那枚青玉小瓶，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宁琅利落地收拾完手头的活计，走到水桶边，舀起清水仔细冲洗掉手上沾染的血迹和油腻。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渍，随意在粗布围裙上抹了抹，然后很自然地走到玑萤面前，摊开掌心。那带着薄茧的手掌里，静静躺着两粒小小的东西。
玑萤好奇地拈起来。东西不大，轮廓，棱角却是温钝的，像被溪水打磨了千百年。浓郁的蜜糖色，透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玉石。放在手心掂了掂，竟还有些沉甸甸的质感。
“这是什么？”她抬眼望向他。
“鹿髌石。”宁琅的声音依旧不高，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里面似乎有极淡的光闪过。
她轻声重复“鹿髌石……”玑萤的指尖细细着掌中那两粒温润的小东西。蜜糖色的表面光滑，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掌心，莫名地踏实。
“嗯。”宁琅应了一声，目光一首凝在她的脸上未曾移开。“鹿的髌骨，我盘了好久”
玑萤心头微微一动，将其中一粒迎着光查看，那蜜糖色的内部，竟隐约透出些极细的血丝纹路，像被封印的琥珀，又像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图腾。它一点也不像刚从血肉里剔出来的东西，反而像大地深处蕴育了千万年的珍宝，温润、坚硬、带着生命的重量。
“黑叔说”宁琅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禁忌，“这东西……能辟邪祟”他说得平淡，仿佛在交代一块普通腌肉的吃法，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玑萤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宁琅却己微微侧过身，似乎要去整理案板旁散落的刀具，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和束在脑后的银发。
他刚才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特意为她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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