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日头有点蔫。玑萤照常背着药箱推开肉铺后巷那扇吱呀作响的小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混着些微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皱了皱眉。
里屋，那魁梧的身影竟破天荒地歪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半边身子僵硬地摊着，一条腿不自然地屈起，粗布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的半截小腿肿得发亮，皮肤泛着骇人的青紫色，伤口在腿肚子上，几个暗红的孔洞周围皮肉翻卷溃烂，渗着浑浊的黄水。
“黑叔！”玑萤心下一紧，几步跨到床边。
黑叔费力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清是她，咧开嘴想笑，结果牵动了伤处，疼得首吸溜：“咳……咳咳……没……没啥大事儿，小萤姑娘，山里……山里不长眼，被个带毒的玩意儿咬了一口……”
玑萤没理会他的打哈哈，蹲下身，小心揭开胡乱盖在腿上的破布。指尖小心地避开伤口边缘，轻轻按压处，触手滚烫坚硬。“蛇毒？”她拧紧眉头，迅速打开随身药箱，“怎么拖成这样？毒气都攻上来了！为什么不去谷里？”她一边飞快地翻找蛇毒清，一边连珠炮似的问。“什么蛇这么厉害？连您这皮糙肉厚的熊妖都扛不住？还有客人专要这种要命的玩意儿？”
“刀！”一柄小银刀的刀柄适时落入玑萤的手心。
宁琅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的站在玑萤身侧，像个最默契的影子，随时递过去玑萤需要的东西。
黑叔眼神有点飘，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嗨……大主顾，口味刁……那玩意儿滑溜得很，一个没留神……不碍事，躺几天，皮肉结实，扛得住……嘶……” 玑萤捏着小银刀，小心的刮掉伤口边缘的腐肉，动作又快又稳，黑叔还是疼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扛得住？” 玑萤手下不停，“药酒”沾了药酒的布巾便恰巧落在她指尖。
玑萤语气又急又气，“再拖几日，毒入了心脉，我师父也救不了您！您就真等着变死熊吧！” 她利落地将捣烂的蛇毒清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那药膏墨绿色，触到溃烂的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玑萤低头去翻找内服的解毒散，宁琅己将她药箱里那个装着褐色药粉的小瓷瓶精准地推到她手边。
他几乎不发出声响，琥珀色的眸子却牢牢锁在玑萤专注的侧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此刻蹙起的眉头、抿紧的唇线，连同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都一笔一划刻进心里最深的地方。
铺子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巷口飘过路人模糊的交谈，都被这角落里的寂静吞噬了，只剩下玑萤利落处理伤口的细微声响，和黑叔压抑的沉重呼吸。
时间在药气与血腥味中缓慢爬行。终于，腐肉被清理干净，暗紫色的毒血顺着切口被挤压逼出，新鲜的血液重新渗出，敷上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解毒膏药，再用干净布带紧紧包扎好。玑萤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觉出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
“毒入得深，伤了筋骨，”她抹了把汗，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光外敷不行，得喝药，把里头的毒根出。”她一边和宁琅收拾药箱一边说，“明天我再下山，给您带七副内服的汤药来，一天一副，不能断。”
黑叔瘫在榻上，像刚卸下千斤重担，浑身湿漉漉的，闻言又努力扯出个笑，只是比哭还难看：“七副啊……行……行……麻烦小萤姑娘了……这下好了，宁琅小子，”他喘着气，浑浊的眼珠转向旁边沉默的银发少年，竟带上点促狭，“明儿……明儿又能见着你小萤姐姐了……高兴坏了吧？”
宁琅的目光从玑萤汗湿的鬓角移开，落在黑叔那张强打精神的熊脸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他没应声，只是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收拾起地上沾满脓血的脏污布条和废弃的药棉，仿佛黑叔那句调侃，不过是掠过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玑萤收拾药箱的手指顿了一瞬，黑叔那带着调侃的话语像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圈微澜。她没敢去看宁琅此刻的眼神，只觉得后颈有些莫名的发烫。她匆匆系好药箱搭扣，站起身，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黑叔您好好躺着，少说点话养精神！我明天一早就送药过来。”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拎起药箱，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这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小屋。宁琅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钩子，追着她的背影，首到那抹鹅黄色消失在油腻的门帘之后。屋内只剩下黑叔粗重的呼吸和药膏苦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次日清晨，山谷里还凝着未散的薄雾，露珠沉甸甸地挂在草尖上。玑萤背着药箱，手里紧攥着那七副捆扎得严严实实的药包，步履匆匆地踏上通往青溪镇的石阶。药草的苦香丝丝缕缕从纸包里钻出来，混在清冽的山风里，竟也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沉郁。
青溪镇东头的街巷渐渐清晰。肉铺那对硕大的猪头幌子，本该在晨风里招摇，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她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铺门紧闭着。
后巷那道供人进出的小门，也关得严丝合缝。
一股凉意无声无息地爬上脊背。玑萤在原地站了片刻，清晨的寒意钻进单薄的衣衫。她走到铺门前，抬手叩了叩厚重的门板。笃笃的回响在空旷的街巷里显得格外空洞，里面没有丝毫回应。她又绕到后巷，拍打那扇小门，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依旧死寂一片。
“有人吗？”她扬声唤道，声音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只激起自己心口一阵莫名的慌跳。
“黑叔？宁琅？”她抬手用力拍门，掌心震得发麻。砰砰的闷响在空落落的巷子里撞出回音，又陡然跌落，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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