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心尖儿。她拎着药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勒得指节发白。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闻声探出头，脸上还带着睡意：“哟，小萤姑娘？这么早啊？”
闻言，玑萤转身跑到杂货铺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赵大哥，您瞧见黑叔他们没？铺子怎么关着？”
“许是还没起吧？昨儿个收摊时还见着老黑在门口抽旱烟呢！”杂货铺的老板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斜对门卖烧饼的王婶也披着衣裳出来了，打着哈欠：“就是就是，昨儿下午还听见老黑那大嗓门嚷嚷呢！宁琅那孩子也在铺子里头忙活。小萤姑娘你再等等？许是昨儿累了，睡沉了？”
杂货铺的伙计从老板旁边钻出来，也搭腔：“不能吧，宁琅那小子起得比鸡早！”他热心肠地过来帮着拍，“黑叔！开门呐！小萤姑娘送药来了！”
拍门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可门内依旧如深潭死水，没有半点声息。
一个挑着新鲜菜蔬准备去集市的老汉，担子压在肩上，脚步顿住了，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等等……天蒙蒙亮那会儿，我起来倒夜香，”他放下担子，指了指镇子南头那条出镇的小路，“恍惚是瞧见……三个人影，往南边去了。打头的好像……是老黑？那身板儿错不了，看着走路不利索。后面跟着俩，一个……像是宁琅那小子，银头发好认。还有个……裹得严实，看不清脸，瘦高个儿……”
玑萤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她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那老汉：“三个人？您看真了？是黑叔和宁琅？”
老汉被她看得有些发怵，迟疑地点点头：“差不离……天还没亮透，影子拉得老长……那架势，走得挺急。”
“走了？” 玑萤喃喃重复，声音轻飘飘的，像断线的风筝。昨天来的时候，黑叔瘫在床上，那腿肿得发亮，溃烂的伤口渗着黄水，疼得他龇牙咧嘴。她离开时，明明说好了，今天一早送药来。黑叔还笑呵呵地应着，宁琅就在旁边……就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收拾那些脏污的布条。
药包带子深深勒进掌心，硬邦邦的棱角硌得生疼。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烧灼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猛地攫住了她，从脚底首冲头顶，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土墙上，身体顺着粗糙的墙面，一点点滑了下去，跌坐在墙根冰冷的碎石子地上。
脏污的尘土立刻沾上了她鹅黄的裙角。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板，目光仿佛要穿透厚厚的木板，看清里面空无一人的景象。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黑叔的伤，那么重。毒气攻上腿肚，筋骨都伤了。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好？怎么可能走得了那么远的路？
宁琅……他明明知道她今天会来送药，明明知道黑叔的伤离不开药。昨天她蹲在床前给黑叔刮腐肉、敷药膏，汗水浸湿了鬓角，他就在旁边沉默地递刀子、递布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深潭，只映着她一个人忙碌的影子。他看着她，看了那么久，看得那么深……却一个字也没提。
他明明知道她今天会送药来！他明明知道她一定会来！
一个字也没有。
为什么？
铺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嘲讽的脸。邻居们嗡嗡的议论声在耳边盘旋，变得模糊而遥远，他们脸上的困惑、猜测、关切，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
“……真走了？老黑那腿能行路？”
“那个裹得严实的……什么人啊？”
“该不会……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最近南边……”
“嘘！别瞎说！”
“小萤姑娘，快起来，地上凉！”
“兴许是有什么急事呢？老黑那人你知道，有时候莽撞……”
“对啊对啊，宁琅那小子看着冷，心实着呢，肯定是有缘故……”
这些安慰的话语飘进耳朵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模糊不清。玑萤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宁琅……他走了。跟着那个裹得严实、看不清面目的人，在黑叔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在破晓时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溪镇。
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像很久以前那个冰冷的破屋，像被村长和李寡妇算计着喂下毒药的夜晚……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淹没了膝盖，一点点向上蔓延，带着刺骨的寒意，要将她彻底吞噬。
药包从手中滑落，她茫然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散开的药包上。草纸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药草，散发着一股苦涩的清气。那是她昨晚在谷里的药庐，守着微弱的烛火，一点点抓配、称量、包好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草药粗糙的触感和药碾冰凉的木柄气息。她想着黑叔服下药后，那骇人的青肿能消退一些，溃烂的伤口能开始收口……
现在，用不上了。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鹅黄色的衣料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腰间悬挂的青玉小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随即，她摸到了另一样东西，那两粒被得温润光滑的鹿髌石。
它们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蜜糖色的石体在朦胧的泪光中显得温润内敛，里面那丝丝缕缕、仿佛活物般的暗红血丝，此刻变得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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