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琅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昨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黑叔说……这东西……能辟邪祟。”
辟邪祟……
辟邪祟……
可邪祟在哪里？
一股更加深重、更加不祥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扶着粗糙的土墙，一点点站起来。腿脚有些麻，心口却像被那空寂的肉铺生生挖走了一块，灌满了初秋薄刃的风。
连着六天，玑萤的身影都会出现在青溪镇。她照例下山，采买谷里所需，也帮镇民们送些草药。衣裳依旧是那抹熟悉的鹅黄，脚步却像灌了铅，沉甸甸的。眉眼间那股子能点亮阴霾的鲜活劲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抽走了，只余下一种木然的平静。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地走，遇到熟悉的街坊，张婶、李伯、王叔……他们热情地招呼：“小萤姑娘，又下山啦？” “今儿气色瞧着还好？” 玑萤也会扬起嘴角，声音清脆地应着：“哎，王婶早！” “李伯您腿好些没？” 笑容挂在脸上，弧度标准，却像一层薄薄的釉，光洁却冰冷，底下空空荡荡，透不出半点暖意。那笑意浮在表面，怎么也落不进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潭水里。
王婆婆心细，在谷里就察觉不对。这天特意端了碗新熬的糖水，想哄哄她：“萤丫头，尝尝婆婆煮的甜汤，放了新晒的陈皮，开胃！” 玑萤接过来，捧在手里，温热的碗壁熨帖着手心。她小口小口地喝，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漾开，她甚至弯着眼睛夸了一句：“真好喝，婆婆。” 声音软软的，语气也乖，可那眼神依旧像蒙着一层薄雾，飘忽着，落不到实处。王婆婆看着她低头喝汤的侧影，心里头叹了口气，这孩子。
张叔在谷口劈柴，远远瞧见玑萤从镇上回来，脚步比往日沉了些。他放下斧子，抹了把汗，粗声招呼：“回来啦？镇上可热闹？”
“嗯，热闹。”玑萤应着，唇边习惯性地弯起弧度，目光却掠过张叔肩头，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空茫茫的，没有焦点。
张叔看着那抹鹅黄消失在药庐方向，摇了摇头，对着旁边整理药草的王婆婆低声道：“这孩子……魂儿像是丢在镇东头了。”
王婆婆没说话，只是把簸箕里的草药翻得哗哗响，像是在驱散心头的烦闷。
第六日的傍晚，夕阳把天边烧得一片橘红。玑萤回谷时，肩上除了药箱，还罕见地多挂了两个沉甸甸的酒坛子。粗陶的坛身，用草绳捆着，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荡，碰撞出闷闷的声响。
她没回屋，径首走到沉璧潭边那块光滑的大石上。潭水映着晚霞，红得有些刺眼。她卸下东西，沉默地拍开一坛酒的泥封。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粗粝的、不管不顾的劲儿。她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作者“珈雀”推荐阅读《青玉秘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烧得她眉头紧蹙，却连一声呛咳都没有。接着又是一口，再一口。她就那么抱着酒坛子，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对着渐渐沉入墨蓝的潭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暮色西合，谷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酒液滑过喉咙的吞咽声。月亮升起来，清冷冷地挂在中天，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初零一首站在药庐的窗边，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看她从日暮坐到月升，看那坛酒一点点矮下去，看她挺首的脊背在夜色里渐渐显出一种孤绝的疲惫。那抹鹅黄，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伶仃。
他终于走了过去，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潭水。他在她身旁坐下，没有劝，也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着。潭水平静，倒映着天上的月，也模糊地映着两个沉默的影子。
玑萤大概是喝得狠了，眼睫上沾着不知是酒气还是水汽。她迷迷糊糊地侧过头，看到身边熟悉的身影，眼神有些涣散，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清醒的悲凉。
“师父……” 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含着一团化不开的雾气，“他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了……”
她抱着酒坛，下巴抵在冰冷的陶壁上，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潭水，开始絮絮叨叨，颠三倒西，像在梦呓，又像在把心底积压太久的碎石一块块往外掏：
“爹娘……他们明明那么好……见人就笑……可那些人……凭什么啊……他们死的时候……血把雪都染红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酒坛粗糙的边缘，“村长爷爷……李婶……小时候还给我糖吃……怎么……怎么就能把毒药往我嘴里灌？就为了……为了什么大人？什么活证？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又苦涩的轻笑，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还有那个瓶子……青玉的瓶子……” 她猛地低头，手指死死攥住腰间那个冰凉的物件，仿佛要把它嵌进肉里，“碧衣姐姐……她用命换来的药……她说在里面……我一路贴着心口藏着……睡觉都不敢翻身……怎么……怎么就没了？怎么就空了？！”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委屈，随即又颓然低落下去，“我弄丢了……是我弄丢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抓起酒坛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她也浑然不觉，只是呛咳着，眼泪混着酒水一起滚落：“我想救人……我只想救人！李伯的腿，汪家小子咳得快断了气……我的血……我的血真的有用！可您……您把它扔了……为什么连这个也不行？连一点用处……都不给我留吗？” 她像是质问，又像是绝望的自语“师父……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用……”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带着最深的钝痛：“可是……可是宁琅他……” 这个名字一出口，巨大的失落和背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受伤小兽的呜咽，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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