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认知像一块冰，猝不及防砸进心窝，女孩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预想的寒冷刺骨。
她低头看看自己脏污的小手，又摸摸心口，那里暖烘烘的，甚至能听到血液奔流时比以往更有力的汩汩声。
饥饿感还在，像爪子挠着胃，但那掏心挖肺、剥皮扒骨的疼痛感竟消失了。
她活下来了。
女孩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腿脚，慢慢爬起来，走到泥坑旁蹲下。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只青玉小瓶，仔细的擦干净瓶身的污渍。
“姐姐，”女孩的声音干涩沙哑，“谢谢你给的珠子，我会……我会去青影谷，定将药送到的。”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破屋，寒风立刻将她裹挟，单薄的破衣瞬间紧紧贴在身上。
但奇怪的是，那股从小腹升起的暖流似乎源源不绝，对抗着外界的严寒，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脚步虽然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踏入了晨曦中。
雨虽然己停歇，但连下了好几日，山路泥泞不堪，湿滑得如同抹了油。
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道上跋涉，小小的身子裹在湿冷的破布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饥饿如影随形，腹中那股暖流似乎只保她不被冻死饿死，却填不满那无底洞似的饥肠。
她只能靠挖些苦涩难咽的草根，或者运气好时找到几颗干瘪的野果勉强支撑。
好几次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下去，尖锐的石块划破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混着污泥，火辣辣地疼。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抹掉糊住眼睛的泥水，辨认着方向，继续向前方隐约可见的村庄走去。
青影谷，初零……
这两个名字成了支撑她每一步的唯一信念，那个碧衣姐姐用命换来的嘱托。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泥泞的小路上时，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村口正蹲着抽旱烟的王老汉，浑浊的眼睛无意间瞥见那抹摇摇晃晃的瘦小影子，手里的烟杆“吧嗒”一声掉在泥里。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鬼……鬼啊？！那不是……那不是那个病得快死的丫头吗？她……她不是自个儿进山等……等死去了吗？”
他的惊呼引来了附近几个正在修补屋顶、晾晒湿柴、晨起干活的村民。
“哎哟！真是玑萤那丫头！”一个端着木盆准备倒水的麻脸妇人失声叫道。
盆里的脏水泼了一地，“她……她不是三天前就……就要咽气了吗？她自己爬出庄说要死在山里不连累人……这……这怎么回来了？！”
“老天爷开眼了？”有人小声嘀咕。
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和隐隐的恐惧，一个被所有人认定必死无疑、甚至主动走入绝境的孩子，如今却活着走了回来，这本身就透着邪性。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跌跌撞撞地从旁边低矮的茅屋里冲了出来。
正是平日里会关照玑萤的李寡妇，她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泪水淹没，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玑萤，却又不敢触碰，仿佛怕一碰就碎了幻影。
“萤丫头？……我的萤丫头啊！”李寡妇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你……你真的回来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快，快让大娘看看！”
她一把将浑身泥污的玑萤搂进怀里，用自己同样单薄的破棉袄紧紧裹住。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玑萤乱糟糟的头发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冻坏了吧？饿坏了吧？走，跟大娘回家，大娘给你弄点热乎的……”
这份纯粹的关怀很快被其他声音打断。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男人挤了过来，是村里的屠户王二。
他粗鲁地拨开李寡妇，一双贪婪的眼睛像钩子一样在玑萤身上扫视。
尤其是在她虽然破烂但似乎不再因寒冷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上停留：“喂，小丫头片子！你撞大运了？是不是在山里遇见神仙了？还是吃了什么仙草灵芝？快说！说出来，王叔给你割块肉吃！”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仿佛玑萤是他的猎物。
旁边一个穿着略好、眼神精明的货郎张老三也凑了过来。
脸上堆着假笑，声音却透着算计：“是啊玑萤，跟张伯伯说说，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贝？你看你这气色，比走的时候好多了！山里有什么奇遇？告诉伯伯，伯伯给你买新衣裳穿！”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想往玑萤怀里摸索。
玑萤往李寡妇身后一缩，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屠户和张货郎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觊觎，就像饿狼盯上了肉。
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贴身藏着那只冰冷的青玉小瓶。
她不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那个碧衣姐姐让她送的东西，这些人知道了，一定会抢走的！
她紧紧闭着嘴，低着头，只把脸更深地埋进李寡妇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破棉袄里，身体微微发抖。
这次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防备。
“滚滚滚！”李寡妇紧紧护着玑萤，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对着王二和张老三怒目而视，“孩子刚捡回条命，你们想干什么？吓唬孩子吗？都给我滚开！”
她搂着玑萤，用身体隔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半拖半抱地把玑萤带向自己那间低矮昏暗、散发着草药和潮湿气味的茅屋。
村里的骚动最终还是惊动了住在村尾小院里的老村长。
老村长年逾古稀，须发皆白，拄着根磨得油亮的拐杖，背驼得厉害，眼睛也有些浑浊了，但在这闭塞的小村里，他是最有见识也最受尊敬的人。
当晚，李寡妇陪着玑萤进入老村长那间同样简陋但收拾得相对干净的屋子里。
昏黄的油灯下，老村长仔细端详着被李寡妇梳洗干净、换了身虽然破旧但干燥衣裳的玑萤，见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沉静和执拗。
老村长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尤其是在她那双洗去污泥后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上。
“萤丫头，”老村长的声音沙哑缓慢，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山里……遇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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