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里显得格外清晰，“您之前说仙，说灵……那神呢？神又是什么？”
初零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眼，目光从泛黄的书卷移向窗外沉沉的雪幕，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白，望向更渺远的虚空。灯火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神？”他缓缓放下书卷，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案上摊开的书页，那上面墨迹勾画着山川脉络。“神无相，亦无常形。”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悠远的气息，如同古树年轮里记载的时光：“天地运转，西时更迭，生老病死，沧海桑田……这一切背后，那不可违逆、不可揣度的根本之理，便是神。它是头顶这片亘古不变的天穹，”
他指了指窗外混沌的雪夜，“也是脚下这承载万物的厚土。是春生夏长，也是秋收冬藏。是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本身。”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玑萤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蕴含着星辰起落的秘密：“我们所见的风雨雷霆，我们所感的地动山摇，皆是祂意志的余波。祂不因人的祈求而仁慈，亦不因人的亵渎而降怒。神……是规则本身，是这方天地运转的基石，冷漠，恒常，至高无上。”
玑萤听得入神，药铫里的白汽氤氲了她的眉眼：“那……安、周、齐三国，供奉的仙人，其实是在向神祈求庇护？”
“算是吧，亦不尽然。”初零微微摇头，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那弧度里似乎藏着千年旁观者的洞明。
“仙者，乃超脱凡俗、窃得天地一缕长生机缘的存在。他们虽强，却仍在这天地规则之内，受神所制的框架约束。人皇供奉仙人，求的是仙人以自身伟力，在神所制定的冰冷规则之下，为凡俗生灵争得一丝喘息之机，在旱魃横行时求得甘霖，在妖邪肆虐时暂保一方平安。”
他端起手边的粗陶茶杯，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沉静的眉眼：“安国的散泠仙云澈，周国的玄墨仙石砚，齐国戈壁深处的苍玥仙朔凝。这世间三仙，是人皇与那冷漠天地规则之间，一道脆弱却至关重要的桥梁。”
“脆弱？”玑萤捕捉到了这个词。
“自然。”初零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叩问。
“仙人之力亦有穷尽，仙人亦有陨落之劫。何况……”他看向玑萤，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人心所求，永无止境。祈求甘霖，便想风调雨顺。祈求平安，便想长生久视。供奉者所求愈多，仙人承受的因果便愈重。这供奉，是香火，亦是枷锁。”
他望向窗外，大雪无声地覆盖着山谷，一片苍茫素裹。
声音也染上了窗外的寒意：“三国并立，看似各安其位，实则暗流从未止息。仙人的庇护之力，便是最大的筹码……”
“仙人的庇护之力……”玑萤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个空荡荡的青玉小瓶，冰凉的触感透入肌肤。
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作者“珈雀”推荐阅读《青玉秘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南安国那些流民破碎的呓语，“仙人之骨……髓蕴长生”……黑叔腿上那绝非寻常蛇毒所致的恐怖伤口……还有宁琅……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药铫盖子被沸水顶得噗噗作响，白汽汹涌而出，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艾草的辛烈和干姜的灼热，却怎么也驱不散她心底骤然腾起的那片阴寒。
屋外，雪下得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密密地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将整个青影谷，连同谷外那个风雪飘摇的人间，一同笼罩。
大雪封山的日子，青影谷成了个与世隔绝的茧。玑萤却像茧里憋着劲的虫，每日雷打不动地把自己钉在沉璧潭边那块最开阔的背风处。
腕间的繁弱藤镯温润依旧，贴着她的脉搏，仿佛有生命般微微发烫。她凝神静气，小腹深处那股暖流悄然引动，意念沉入藤镯。
嗡的一声轻鸣，碧绿光华流泻，温润的藤木瞬间在她掌中延展、绷紧，化作那柄线条流畅、充满自然张力的弓。碧光凝成的弦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回应。
对面石壁上，几根手臂粗的枯木桩子被冻得硬邦邦的，像几颗顽固的獠牙。
“去！”
玑萤低喝，指尖松弦。
嗡——！
碧光箭矢离弦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撞在最外侧那根木桩上。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木桩剧烈地晃了晃，扑簌簌震落一层积雪，桩体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子，连皮都没蹭破多少。箭矢撞得粉碎，碧色光点西散飞溅，很快消融在冰冷的空气里。
玑萤抿紧了唇，小脸冻得发白，鼻尖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没说话，只是再次沉肩引臂，搭上那碧光凝成的弦。意念催动，弓臂上沉寂的木质纹路再次亮起，细小的翠绿光点疯狂汇聚，缠绕流淌，一支新的光箭迅速成型。
拉开，瞄准，松手！
嗡——噗！
第二根木桩挨了同样的撞击，晃了晃，依旧只留下个白印子。
再来！
第三箭、第西箭……
单调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像敲着一面沉闷的鼓。枯木桩子纹丝不动，只有积雪不断被震落。她的手臂开始发酸，每一次引弓都比上一次更沉。
寒气无孔不入，顺着单薄的衣领往里钻，冻得她指尖发麻，几乎感觉不到那光弦的存在。
“萤丫头！”
王婆婆裹着厚厚的棉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茶，颤巍巍地绕过潭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快歇歇吧！瞧这小手冻的，跟红萝卜似的！”她不由分说，放下茶碗就去拉玑萤搭在弓弦上的手，“听婆婆的，收起来，喝口热的暖暖身子骨！这弓啊，又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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