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崖摆摆手，招呼裴忘书：“走了小子，别瞅了，让人家姑娘好生歇着！”
裴忘书脸一红，匆忙对初零和玑萤抱了抱拳：“仙长，玑萤姑娘，保重。”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张云崖走了。
小院重归宁静，只剩下初零和玑萤。
玑萤试图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枯林中诡异的白雾，不受控制拉开的弓弦，刺骨的寒流，还有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白色身影，冰冷得如同万古不化的雪峰。
“师父……”她迟疑地开口，“师父，我最后用的那股力量……”
初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温和依旧，却像深潭，将所有情绪敛于其下。“是灵药之力与你体质生的异变，福祸难料。不必多想，静心导引便是。”
玑萤却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她体内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与记忆中那令人战栗的威压隐隐呼应。“可我总觉得，昨日出现的那个人，和我体内那股冰寒之力……”
“天地同源之力，自有共鸣。”他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古木年轮般的沧桑与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件世间至理，“昨日那人修为至寒，引动你体内未驯之冰相震颤，亦属常理。”
他不再多言，只将热粥递到她手中，玑萤点头吃粥，师父的话，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客栈前堂的喧哗声隐约透过后院的帘子传进来，起初只是低语，渐渐变成了掌柜带着哭腔的推拒和一道清冷执拗的年轻声音。
初零正闭目调息，闻声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玑萤放下粥碗，侧耳听了片刻。
“师父，外头好像有事？”
初零未睁眼，只微微颔首。玑萤起身，挑帘而出。
只见柜台前围了几个人，掌柜的额上亮晶晶一层汗，正对着一位白衣小公子连连摆手。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身云锦裁成的衣袍华贵得不沾半点尘气，面容清俊得过分，眉眼间却凝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像高山顶上终年不化的雪。
“……公子爷，真使不得！一碗素面值几个钱？算小店请您，请您了！”掌柜的声音发急，几乎要求他。
那白衣少年却固执得很，指尖按在柜面一枚玉佩上。那玉质地温润，雕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吃了，自然要付账。”他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围几桌客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窃窃私语。哪有拿这等宝物换一碗面的？怕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不知世事。
玑萤见那少年虽衣着华贵，神色间却并无跋扈之气，反而有种异常的认真，倒叫那掌柜的进退两难。
她心下微动，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走上前去，轻轻放在桌上，对掌柜笑道：“掌柜的，这位公子的面钱我替他付了，您就收下吧。”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抓起铜钱，连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说罢赶紧退开，仿佛怕那少年再掏出什么吓人的物事。
白衣少年的目光转向玑萤。那眼神极深，乍看平静，底下却像藏着漩涡，冷冰冰地在她脸上转了一遭。
玑萤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这眼神……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可这样容貌气度的人，若是见过，她决计不会忘记。
“萍水相逢，岂可让姑娘破费。”少年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待我家中仆从寻来，必当双倍奉还。”
“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心。”玑萤笑了笑，试图驱散那点怪异感，“出门在外，谁没个不便的时候？交个朋友。”
少年唇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学常人那般扯出个笑模样，终是未能成功，只淡淡道：“也好。”
这时，初零己悄无声息地来到玑萤身侧。他目光温润，在那白衣少年身上停留一瞬，便礼貌问道：“小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云澈。”少年脱口而出。
玑萤眼睛倏地睁圆了，惊呼出声：“云澈？”散泠仙尊的名讳？！
那白衣少年似乎立刻意识到失言，面上却不见波澜，只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语调都未曾改变：“你听错了。是荀策，荀子的荀，策略的策。”
玑萤眨了眨眼，疑心自己方才是否真听差了。那名字在空中打了个转，消散得无影无踪。
初零神色未变，依旧温和：“原是荀公子。”他视线掠过少年腰间，那空空如也的佩囊，以及那双过于干净、不似走过远路的长靴，“公子似非本地人？”
“访友，途中走散了。”自称荀策的少年答得简短，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玑萤，尤其在她眉眼间顿了顿。
玑萤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不像打量，倒像……检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光洁一片，并无异常。
初零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玑萤挡了挡，语气依旧温和：“既如此，公子若无急事，不妨在店中安心等候家人。这象山镇虽小，倒也安宁。”
荀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再无多话，转身便朝靠窗的一张空桌走去，袍袖拂动间带起一丝极细微的寒意。
他坐下，背脊挺得笔首，望着窗外人流，仿佛周遭一切再与他无关。
玑萤望着那孤冷的背影，心头那点莫名的熟悉感又缠绕上来，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说不清是畏是惑。
她小声对初零道：“师父，这人好生奇怪。”
初零收回目光，眼中有一丝极淡的凝肃，低声道：“嗯。近日不太平，莫要多事，安心休养。”
他的视线最后掠过少年苍白的手指，那指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节奏稳定，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或是等待着什么。
暮色渐合，象山镇点起零星灯火。
初零安顿好玑萤歇下，称要去前堂寻掌柜添些热水。
他撩帘而出，却脚步一折，无声地立在了后院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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