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那扇通往前堂的门再次被推开。白衣少年踱步出来，似要凭栏望月，却在看见树下人影时顿住了脚步。
“荀公子。”初零的声音温淡，融在晚风里。
白衣少年侧过脸，月光照亮他半边清绝容颜，眼神却冷：“何事？”
初零向前两步，衣袂拂过石阶，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仙尊大驾，屈就此地，不知……寻的是何良策？？”
“寻策”二字被他念得轻却重，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
荀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骤然缩紧，寒意乍现，仿佛有无形的冰霜正在凝结。
他盯着初零，先前那点刻意维持的疏离客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居高临下的审视。
片刻死寂。
他忽然极轻地嗤笑一声：“你到眼尖。”既被识破，他便懒得再装，语气愈发冰寒：“离那凡女近些，本尊便能多恢复一分力，邪祟之气亦可多压制一分。”
初零眼底了然之色更深，轻轻颔首，像是印证了某个猜测，温声道：“原来那冰寒内丹……果真是仙尊的本命内丹。”
云澈最厌烦他这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仿佛万事万物皆可度量。他唇角绷紧，显出一丝近乎孩童般的愠怒，厌弃道：“聪明人总活不长。”
“仙尊恕罪。”初零从阴影中缓步走出，面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忧虑，“只是您那内丹至寒，于她凡胎是穿肠毒药，每次动用，反噬蚀骨，长此以往，恐伤其根本。强取，丹毁人亡。不取，她亦日日煎熬。”
这话戳中了云澈的痛处。
他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初零，投向玑萤房间那扇昏黄的窗，语气生硬却不得不承认现状：“本尊需借丹力镇压邪祟。”
他顿了顿，极不情愿地补上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找到两全之法前，本尊须与你们同行。”
这便是达成了无声的协议。一个为丹，一个为人，目的不同，却不得不走上同一条路。
初零要的便是这句话，他神色稍缓：“如此甚好。只是小徒那边……”
“那是你的事。”云澈打断他，显然不愿在这些琐事上费神。
初零笑了笑，似乎早己想好说辞：“荀公子放心。”
翌日清晨，玑萤收拾好行装来到前堂，却见师父正与那位名唤荀策的白衣小公子站在一起，相谈……算不上甚欢，但至少气氛平和。
“萤儿，过来。”初零招招手，“荀公子他家中仆从一时半刻寻不来此地，孤身一人不甚安全。恰好我们也要南下，荀公子亦有游历之意，便结伴同行一段，彼此有个照应。你看可好？”
玑萤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看师父，又看看那位冷着脸、怎么看都不需要照应的荀公子。这理由着实有些牵强。
云澈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认，那神态仿佛不是接受了帮助，而是施恩般应允了同行。
玑萤虽觉古怪，但师父开口，她自然点头，唇角轻轻一扬，整张脸都亮了：“哦，好呀。荀公子请多指教。”
云澈从鼻子里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于是，离开象山镇时，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初零走在最前，青衫磊落。玑萤跟在身侧，偶尔回头看看那沉默的白衣少年。云澈则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好的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疏远，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内丹传来的冰寒气息。
他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眼神复杂。
那里面是他苦寻的力量，也是此刻悬于凡尘的、最脆弱的容器。
三人抵达下村所在的河谷地带时，一股压抑的死寂扑面而来。
田畦荒芜，去年秋收该割的庄稼还杵在地里，枯黑的秸秆东倒西歪地烂在泥水中，
“这……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玑萤的心首往下坠，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几间土坯屋舍的墙壁塌了大半，碎砖烂瓦散落一地，不像风雨摧折，倒似被什么庞然巨物硬生生撞开。这片破败荒凉，分明是遭了浩劫。
初零的目光扫过坍塌的土墙，温润的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重：“田埂荒芜，屋舍倾颓，此地生机殆绝，非止一日了。”
村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的门窗。大多数屋舍都空着，门板歪斜。
但也有例外，一扇还算完整的木门紧紧关着，门缝后头，隐约有一只惊惧的眼睛，在与玑萤目光相触的刹那，倏地缩了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玑萤走到那户院门前，木门老旧，糊窗的棉纸也破了几个洞。她抬手，指节轻轻叩在门板上。
“请问……有人吗？”她放柔了声音，“我们是阿成的朋友，从青影谷来的。”
里面一丝声响也无。
刚刚明明里面还有只眼睛一晃而过的，怎么会没有人？
玑萤再次叫门。
过了许久，久到玑萤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裂开一条窄缝。
半张枯槁惊恐的老妇的脸挤在门缝后，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阿…阿成？你们…认得阿成？”她的眼神涣散，无法聚焦。
玑萤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是啊，我们认得他。婆婆，能让我们进去说话吗？阿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妇眼睛发首：“阿成家……黑影……好多黑影”
“黑影？”玑萤禁不住向前一步，“您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初零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声音沉稳温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老人家，您说的黑影，是从哪儿来的？”
老妇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的话，兀自絮叨起来，语速平板得像念经：“没了……都没了……阿成他家的人，一夜之间，全没了……黑影，吃人的黑影……”
“婆婆，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玑萤声音放得更软，手上稍稍使力推门，门却仍被老妇死死抵住。
她也不恼，依然笑盈盈地，“您说的黑影究竟是什么？让我们进去慢慢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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