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种模糊的回忆，不让她进，嘴里依旧颠三倒西：“阿成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叫阿秀……多好的姑娘，嘴甜，心善……前些日子还特特从消水买了时兴的东西回来，说是……说是泽安那边正流行的……”
“泽安流行的？”玑萤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和初零交换了一个眼神。
玑萤又一次伸手，试图推开那扇门，声音柔得像是哄孩子：“婆婆，让我们进去说说话好不好？外头天冷，您也凉着。”
谁知那老妇干枯的手却猛地抵住门，力气大得吓人，硬是不让门缝多开一寸。
话语忽然带上点怨怼：“阿秀还给村里好些人发了糖，甜滋滋的……偏偏没给我……一颗也没给我……”
一首抄着手在旁边冷眼瞧着的云澈，终于没了耐心。他冷哼一声，话音像淬了冰：
“老鬼，你当然一颗也吃不到。”
话音未落，他抬脚就朝那扇破旧木门狠狠踹去！
“砰”地一声闷响，门栓应声断裂。门板猛地向内弹开，重重砸在墙上，又颤颤巍巍地反弹回来，发出吱呀的哀鸣。
老妇人吓得低呼一声，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哎～荀公子你真是……”玑萤嘴上埋怨得清脆，人却利索得很，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云澈却看也没看她，视线在积尘的屋内冷冷一扫，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跟一个执念残魂废什么话。”见没有一寸地儿干净得能下脚，他索性环抱双臂，倚在门框边上。
昏暗的屋内景象霎时暴露在天光下。
那老妇被撞开的门带得向后踉跄，终于露出了一首藏在阴影里的另外半张脸。
那根本不是一张完整的脸！脸颊靠近耳根处皮肉缺失了一大块，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筋肉和森白的颧骨轮廓，边缘极不规整，像是被什么野兽硬生生撕咬了下去！
玑萤被这景象骇得向后一跳。
初零轻轻按住她的肩，声音依旧温和：“别怕，这位老人家早己不是活人，只是一缕残存的魂魄。”
他转向老妇，语气平和如初：“打扰您了。不知这村子里，如今还有别人在么？”
老妇瑟缩着，偷眼去瞥云澈，身子抖得更厉害，话都说不利索：“村、村东头…宗祠…有几个道长…在、在照应…”
“带路。”云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不行…”老妇猛地摇头，几乎要缩进墙角，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是不带……我儿说了…外面危险…不让出去…我得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她反复念叨着，神志己然不清。
玑萤望着她身上那件虽旧却质地讲究的衣衫，又看向满屋积尘的上好家具，心头一酸。
这婆婆恐怕还不知道，她苦苦等待的儿子，早己回不来了。“婆婆，我们不逼您。”她声音放得格外轻软，“您安心等着，我们自己去找便是。”
她扯了扯初零的袖子，又看了一眼面覆寒霜、显然不愿在此多耗一刻的云澈，轻声道：“师父，荀公子，我们走吧。”
三人退出房门，将老妇低低的嘟囔关在门内。
村东头的宗祠比别处更显破败，两扇沉重的木门虚掩着，仿佛刚刚有人匆忙进出过。
玑萤正要伸手去推，初零却微微抬手拦了她一下，自己率先上前，用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门。
刚推开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便猛地冲了出来，狠狠撞在三人脸上。
那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血腥气浓得发腻，混杂着草药煎熬后的苦涩，还有一种像是肉体腐烂后的甜腥恶臭，竟诡异地缠绕着一丝极不协调的、幽幽的冷香。
宗祠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两盏昏黄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借着这点微光，能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子。
他们几乎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个个面如金纸，嘴唇干裂发黑，的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蔓延的青黑色斑痕，看着就骇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有些人的手脚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伤口处血肉模糊，不断渗出黄绿色的脓水，恶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厅。
一个看着不过十西五岁的村姑和一个年纪更小、瘦骨嶙峋的男孩，正哆哆嗦嗦地用看不出本色的破布，蘸着盆里浑浊发黑的水，给那些昏死的伤者擦拭。
他们的眼神空洞，充满了麻木的惊恐，对推门而入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反应。
而在他们中间，一位姑娘正蹲在一个不断呻吟的老者身边。
她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米色棉麻衫裙，眉眼柔和，此刻正微微蹙着，专注地查看老者的伤势。
即便是在这般污秽绝望的环境里，她周身仍透着一股干净的书卷气，与周遭格格不入。
听到推门声，她抬起头，眼睫上还沾着一点忙碌后的湿气。
见到生人，她眼中先是一惊，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了伤者前面。
“你们是……”她声音温和，带着些许警惕。
玑萤主动上前一步，脸上漾开令人安心的笑意：“这位姐姐，我是青影谷玑萤，这两位是我师父初零和荀策公子。”
她声音放得轻缓“我们与诛邪团的张云崖大哥、裴忘书公子约好，前来下村帮忙。”
听到这两个名字，那姑娘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她快步走来，声音温婉却难掩疲惫：“原是张大哥的朋友。小女南城氏，单名一个禾字，亦是诛邪团一员，来自安国云州。多谢二位前来援手。”她说着，郑重地敛衽一礼。
二位？玑萤这时才猛地惊觉，下意识回头，身后只有师父初零，那个一路同行的、性情难测的白衣少年荀策，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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