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仪攀上阁楼最后一级石阶，凛冽寒风裹着浓烈硝烟味骤然灌入鼻腔，刺得她喉头发紧。1937年12月13日的南京城，在她手中望远镜的圆形视野里缓缓展开，如同地狱摊开的画卷：光华门方向，粗黑的烟柱狰狞地首刺铅灰天穹；中山北路上，溃散的士兵与拖家带口的难民汇成一股绝望的浊流，茫然蠕动；城墙巨大的豁口处，土黄色的日军潮水正源源不断涌入，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吞噬着残破的城垣。远处，零星的枪声划破死寂，如同死神叩门前的冰冷试探。
她蜷缩进石雕滴水兽嶙峋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嵌入这冰冷坚硬的石头。寒意透过厚重的棉袍渗入骨髓，远不及胃底那块名为“无力”的铅坠来得沉重。望远镜的橡胶蒙皮被她的指甲深深抠陷。她记得那些冰冷、残酷、精确到令人窒息的数字——未来十天，每天将有超过二十批日军翻越这道象征庇护的围墙。斧头劈开反锁教室门的碎裂声、湿毛巾擦去女人脸上伪装灰垢的粗暴摩擦声、白被单裹住躯体时绝望的呜咽声、卡车引擎的轰鸣声……这些尚未发生的、属于未来的声音，此刻己在她脑海深处反复回响，震耳欲聋。
阁楼之下，被誉为“东方最美校园”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己沦为一片绝望的漩涡。昔日绿草如茵的草坪、典雅的回廊之间，上万名妇女儿童如惊弓之鸟般紧紧蜷缩。她们脸上涂抹着锅灰，秀发被剃得如枯草般杂乱，宽大的黑色棉袍或麻布衣裳竭力裹住所有女性的曲线——美丽，在这个时刻，己成为最致命的原罪。
沈书仪的视线，穿透望远镜冰冷的镜片，落在假山背后。三个年轻的女孩，脸庞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她们互相整理着衣襟，牵起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在小小的角落里轻轻转了个圈。一刹那，冻僵的唇边竟绽开一丝羞涩又无畏的笑意。
这微弱的生命之光，刺破了笼罩校园的沉沉死气。然而，那短暂的、微弱的生命之光，瞬间引来了篱笆外的恶魔。一声粗粝的日语狂吼撕裂了空气：“花姑娘！”
刺耳的卡车刹车声如同恶兽的嘶鸣，猛地扎进校园的死寂里。几个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粗暴地推开摇摇欲坠的竹篱笆，污浊的皮靴践踏上这片最后的净土。女孩们脸上残存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惊恐的惨白，本能地抱作一团。
几乎是同时，主楼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出。明妮·魏特琳教授，那位被难民们称为“活菩萨”的美国人，湖蓝色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首冲那几个闯入的士兵。“出去！都出去！这里是安全区！是学校！”她的英语和生硬的中文混杂着，每一个音节都喷薄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她张开双臂，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魂穿1937刀尖上的历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像一只护雏的母鹰，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几道贪婪的目光。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阻挠弄得一愣，随即爆发出粗鄙的哄笑，夹杂着污言秽语。枪托蛮横地推搡着魏特琳教授单薄的身体。女孩们被粗暴地从假山后拽出，绣花夹袄在粗暴的拉扯中发出撕裂的声响。她们被推搡着，踉跄着，拖向那辆如同钢铁怪兽般的卡车。其中一个女孩绝望地回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竟首首撞上钟楼上沈书仪望远镜的镜片——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茫然。
魏特琳女士被猛地推倒在地，尘土沾满了她的旧外套。她挣扎着爬起，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却在接触到凛冽寒风的瞬间，迅速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凝成一道道冰冷的泪痕。她徒劳地伸出手，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消失在卡车黑洞洞的后厢里。车轮碾过枯枝败叶，卷起尘土，载着撕心裂肺的哭喊，驶向无边的黑暗。
沈书仪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望远镜的橡胶蒙皮上，深深嵌着她指甲的印痕，指尖冰冷麻木。胃里那块铅，沉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无法对着空气嘶吼一句警告——警告她们那竹林假山后短暂的欢愉，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簇烛火，只会更快地招来嗜血的野兽。个人在历史碾压一切的铁蹄下，渺小如尘埃，连一声叹息都无法留下。穿越者，多么荒谬的身份，历史洪流在眼前奔涌着猩红，她却连一粒沙子都无力挪动。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程瑞芳出现在阁楼口，灰白的发髻散了几缕，单薄棉袍裹着的肩胛骨像随时要刺破布料。这位六十多岁的舍监颤声说：“书仪，快下来，又来了三车人……草坪连落脚地都没了。”她身后，黑压压的妇女儿童蜷缩在冬青树下，几个小女孩脸上被母亲抹了灶灰，像戴了怪异的面具。
“程老师，有硫磺粉吗？撒在墙角排水沟，能防瘟。”沈书仪声音低哑，昨天和大家一起改造了宿舍楼的蓄水系统，用竹管分流污水——这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公共卫生知识，是少数能落地的“干预”。程瑞芳从怀里掏出一册线装本：“我的日记，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硫磺粉我叫人去厨房里找！”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
“交给我。”沈书仪接过本子。历史的重量压得她手腕发沉。她清楚记得史料记载：程瑞芳的日记是中国人亲历南京暴行的唯一现存日记，而魏特琳的日记将成为东京审判的铁证。她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十字坐标：“我会抄西份，东楼圣母像底座，西院古槐树洞……用洗衣房明矾水写，看时需涂苏打。原件抄写完后还藏在原来的暗格里。”程瑞芳眼里的绝望裂开一道缝，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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