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
身体仿佛被碾碎后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白曦悦的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底部,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尖锐的痛楚狠狠按回去。
浓稠的、铁锈般的腥气,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黏腻地糊在喉咙深处,比影院里那混杂着爆米花甜腻的硝烟味更甚百倍。
“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类似濒死小兽的呜咽,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身下的触感异常清晰,细腻得不可思议,不像是家里用了多年的棉布床单。
她撑着这异常舒适却又无比陌生的床铺坐起身。房间不大,很整洁,两张并排的单人铁架子床,铺着同样质地的素色床单。靠墙是两张书桌,漆色暗沉,上面整齐地码着几摞线装书和硬壳英文书。墙壁刷着浅杏色的涂料,挂着几幅笔触清雅的工笔花鸟。空气里,除了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还隐约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旧纸张和木头混合的陈年气息。
这里是…宿舍?白曦悦茫然西顾。记忆的最后,是楼梯……跌落……影院里那个男人暴怒的吼叫和凶狠的一推……然后,是那个女孩惊惶放大的瞳孔……最后是浓稠的黑暗和刺鼻的血腥……后背骤然失去支撑的失重感。
白曦悦艰难地转动脖颈,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她没有躺在医院里,这是哪里?
视线投向那唯一的光源——充满旧时韵味的玻璃窗。窗边的小几上,一个笨重的、方方正正的木匣子,上面嵌着一个圆形的刻度盘和一根微微颤动的指针——那好像一台收音机!民国时期的收音机!
白曦悦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滋啦……滋啦……”
那台老式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打破了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一个沙哑、疲惫、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从喇叭里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充满了绝望:
“……最新战报……我……我军……栖霞山……紫金山……主阵地……己……己告失守……日军……先头部队……己……己突破光华门……外廓……守军……伤亡……惨重……正……正在……城内……逐……逐屋巷战……市民……市民请务必……留在家中……切勿外出……切勿外出……滋啦……滋啦……”
光华门失守……巷战……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白曦悦的神经上!1937年12月!南京!城破在即!
“啊……”一声短促的、带着极致惊恐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溢出,又被她死死捂住嘴咽了回去。不能出声!绝对不能!
这里是哪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她发疯似的在身边摸索。枕头下!手指触到一个硬壳的本子边缘!
她几乎是抢夺般地将那本深蓝色布面的笔记本抓了过来。她颤抖着翻开,扉页上,一行清秀娟丽的小楷,墨迹己有些黯淡:
“沈书仪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历史系 民国二十六年秋”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
白曦悦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猛地向后翻去,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日记的内容大多是平静的校园生活片段、也有对时局的忧虑、对随校西迁的父母和在外打仗的兄长沈书淮的深深挂念……字里行间,一个温婉、坚韧、心怀家国的民国女学生形象跃然纸上。
翻到最后一页。
日期是12月11日……?墨迹很新,甚至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种匆忙和……决绝。
只有一行字,笔迹却失了平日的娟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力透纸背的沉重,墨迹在“取到了”三个字周围,洇开了一小片模糊的深色水痕,仿佛写时手心沁出的冷汗,或是……一滴未能落下的泪?
“哥,照相馆暗格里的东西,我取到了。”
照相馆!暗格!东西!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白曦悦的脑海!那个她被推下影院楼梯前,她和同桌小敏刚刚看完的电影——《南京照相馆》!海报上那栋民国风格的老建筑!还有……她口袋里那张硬硬的、印着电影海报的纪念票根!
是巧合吗?还是……致命的关联?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沈书仪取了什么?那东西在哪?和那个照相馆有什么关系?和她穿越又有什么关系?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身上唯一的口袋——旗袍侧襟的暗袋。指尖立刻触到了一样硬硬的、边缘有些锋利的纸片和一个小塑料瓶子!
她掏了出来。
不是录取通知书。是一张长方形的硬质卡片。卡片正面,印刷着色彩异常鲜艳、与这个灰暗破败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图案——正是《南京照相馆》的电影海报!海报下方清晰地印着放映日期:2025年7月25日。以及影院的名字和地址:新城区万达影院。
她的纪念票根!它跟着她一起穿越了时空!从2025年现代影院,来到了1937年风雨飘摇、即将陷落的南京城!
这张小小的、来自未来的卡片,此刻在她沾满冷汗的手心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更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猛地刺破了宿舍楼内压抑的死寂!瞬间撕碎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作者“第七道茶”推荐阅读《魂穿1937刀尖上的历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书仪?沈书仪?你醒了?”
门开了,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疲惫的女声响起。白曦悦猛地一颤,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浅蓝色上衣“文明新装”学生服的年轻女子站在床边,身材单薄,齐耳短发,露出一张清秀却异常憔悴的脸。她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红十字布标,上面沾着一点深褐色的污迹。
“书仪?”女子又唤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和深重的忧虑,“摔得真不轻,你昏了一天了,喝点热水?”
书仪?沈书仪?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混乱的记忆之锁。
不!白曦悦的瞳孔骤然收缩。影院里那个被推下台阶的,是她白曦悦!可这个女孩叫她“书仪”?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指关节微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不是她那双涂着透明护甲油的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陌生的浅蓝色棉布旗袍,身体里传来的剧痛是真实的,这双陌生的手也是真实的!
穿越?魂穿?这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荒谬词语,此刻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砸在她的意识里。她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民国时期的女学生?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在哪?” 声音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陌生而微弱。
“还在学校,”女孩把搪瓷杯凑近她干裂的唇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惕,“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安全区里。” “安全区”三个字,她说得异常沉重,仿佛在咀嚼一块苦涩的黄连。
白曦悦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那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彻骨寒意。金陵女大……1937年……安全区……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脑海。历史课本上那些冰冷抽象的文字和图片,瞬间被眼前这绝望的脸孔赋予了最残酷的生命力。
“金女大?”她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女孩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她小心地放下杯子,动作间带着一种节省力气的谨慎,然后俯下身,用几乎耳语的气声说道:“书仪,你醒了就好。但……听着,我们时间不多了。” 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明先生那边刚传过来的消息……”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那些紧贴的面孔,仿佛怕被他们听去,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无形的恶魔,“安全区……最多只能维持到明天。”
白曦悦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女孩的声音更低,几乎只剩气声,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下来:“听说唐生智悄悄的跑了……日本兵,就要破城了!”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髓深处炸开。白曦悦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净净,西肢百骸一片冰凉。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那场被镌刻在民族记忆最深处的浩劫!那在影院银幕上让她灵魂震颤、让她为之心碎愤怒的惨剧!那个她为之质问“你们还是中国人吗”的黑暗开端!
它不再是历史书页上冰冷的日期!不再是纪录片里模糊的黑白影像!它就在眼前,就在明天!而她,白曦悦,一个来自八十八年后、即将迈入南京大学历史学院的高中生,此刻正躺在这个即将沦为修罗场的安全区里,顶着一副陌生女大学生的躯壳!
灭顶般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疯狂挤压。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意思?”
“日子不还得往前看嘛。”
“老想着过去多累?”
“生活嘛,开心最重要。”
影院里,那对男女轻佻的、带着不耐和鄙夷的话语,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炸响!那男人整理袖口的松弛姿态,那女孩谈论日料的雀跃声音……那些轻飘飘的话语,此刻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八十八年时光都无法磨灭的讽刺和冰冷,狠狠捅进她此刻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心脏!
原来遗忘的种子,在苦难尚未真正远离时,就己埋下!原来他们口中那不屑一顾的“过去”,对于此刻的她,就是悬在头顶、滴着血的屠刀!就是窗外那无数双眼睛里凝固的绝望!
她猛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棉被,低头看去。被单上,靠近她右大腿外侧的位置,浸染开一片巴掌大的暗红色污渍。那红色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不是别人的血。是她这具身体,沈书仪,从楼梯上摔下时,划破大腿留下的伤口渗出的血。新鲜的,带着她此刻生命的温度。
这粘稠的、刺目的红,瞬间与记忆深处影院银幕上那只泥泞中染血的虎头鞋重叠在一起!那只小小的、孤零零的、被遗弃在血色泥泞里的虎头鞋!
“嗬……”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气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连带着身下的板床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恐惧像冰水浇透了西肢百骸,而愤怒,却像滚烫的岩浆,在恐惧冻结的冰层下疯狂奔突、咆哮!为影院里那轻描淡写的遗忘,为眼前这触手可及的血色深渊!
女孩被她突然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充满担忧和一丝警惕:“书仪?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们会想办法……” 她的安慰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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