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灌进沈书仪棉袍，却远不及她内心的寒意刺骨。她拉着小琴在校园建筑的阴影里狂奔，身后暗房的方向，那日本兵撕心裂肺的嚎叫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黑暗，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完了！ 这嚎叫就是最致命的信号灯！它会把附近的日军像闻到血腥的鬣狗一样全引过来！整个暗房，那卷正在被销毁的底片，还有她们两人……都成了活靶子！更重要的是，这会给本就风雨飘摇的学校带来灭顶之灾！
“停！”沈书仪猛地刹住脚步，将几乎虚脱的小琴拽进一丛茂密的冬青树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小琴，藏好！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来！天亮前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多保重！”
“书仪！你要干什么？！”小琴惊恐地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畜生的叫声会害死所有人！我得回去！”沈书仪用力掰开小琴冰凉的手指，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眼睛伤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让他彻底闭嘴！”
“不行！太危险了！”小琴的眼泪汹涌而出。
“比留着他嚎叫更危险！”沈书仪斩钉截铁，她最后看了一眼小琴惊恐的脸，“藏好！保重！”说完，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沿着来时的路径，无声而迅疾地折返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恐惧的神经。她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暗房那破碎的门洞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里面透出微弱的、摇曳的红光——她走时太急，灯似乎没关严。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不知何时，竟然停了。
死寂。一种比嚎叫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那个方向。
沈书仪的心猛地一沉。是死了？还是……引来了同伴？她屏住呼吸，摸到门边，破碎的木茬刺痛了她的手。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借着门内泄露的微弱红光向内望去。
暗房内，一片狼藉。显影液盆还静静放在池台上，药水表面微微晃动。而那个刚才还捂着眼睛、痛苦翻滚的日本兵，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瘫倒在冲洗池旁边，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没有预想中更多的日军。也没有任何声响。
沈书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她必须确认！她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进暗房。浓重的化学药剂气味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铁锈味。
她绕到那日本兵正面。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那个身材粗壮的日本兵，脸上的横肉因痛苦和惊骇永久地扭曲着，嘴巴大张，仿佛凝固在无声的嘶吼中。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那双被闪光灼伤、本应紧闭或痛苦流泪的眼睛，此刻却圆睁着，瞳孔散大，首勾勾地“望”着天花板，里面己经没有了任何神采，只剩下彻底的、空洞的死寂。
没有枪伤，没有刀痕，没有明显的血迹。他就那么首挺挺地倒毙在地，仿佛生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
怎么回事？！
沈书仪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恐惧攫住了她，不是因为尸体，而是因为这诡异的死亡方式，以及这死寂背后潜藏的未知危险！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飞快扫视这个狭小的空间——药水瓶、夹子、相机还在池台上……没有其他人！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成了真正的凶案现场！
就在她转身欲逃的瞬间——
一只带着硝烟味、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从她身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之大，让她几乎窒息！另一条手臂如同钢箍，瞬间勒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死死地禁锢在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上！
“唔——！”沈书仪魂飞魄散，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冻结！她本能地剧烈挣扎，手脚并用向后踢打，但身后的力量如同磐石，纹丝不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却异常清晰的男声，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进她的鼓膜：
“别动！别出声！想活命就安静点！我是教导总队副队长邱清泉！”
国军？邱清泉！那个负责防守紫金山、孝陵卫等核心阵地。乔装逃出南京后，被任命为整编22师师长，参与昆仑关战役等重要战斗的邱清泉！
沈书仪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捂着她嘴的手微微松了点力道，让她得以喘息，但那致命的禁锢丝毫未减。她僵硬地扭动脖颈，试图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后。
昏暗摇曳的红光下，她只能瞥见勒住自己的手臂上，沾着污泥和暗褐色污渍的破碎军装袖口，以及那只捂住她嘴的大手——骨节分明，布满细小的伤口和老茧，食指的侧面甚至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划痕，正微微渗着血。那冰冷的铁锈味，似乎正是来自这只手和他身上浓重的硝烟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小鬼子是我解决的。现在，告诉我，你刚才销毁的是什么？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她的肩膀，死死锁定了池台上那台黑色的相机，“……那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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