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暗房,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洞穴。唯一的红灯泡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冲洗池、几个贴着标签的褐色药水瓶和悬挂的夹子。小琴缩在门边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惊恐地不断瞟向紧闭的门板。
沈书仪顾不上安慰她。她反锁好门,冲到冲洗池边,借着红光,用发抖的手快速而准确地操作起来。卸下胶卷、装入显影罐……每一个步骤都因为恐惧而变得笨拙艰难,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锈钢池沿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原主父亲教过的步骤在脑中清晰地回放。她打开显影罐的盖子,将胶卷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片轴上,再扣紧盖子。现在,是完全隔绝光线的时刻了。
她关掉唯一的红灯。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浓稠得如同墨汁,将她和小琴彻底吞噬。只有两人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在绝对的黑暗中,沈书仪的手摸索着,打开了显影罐顶盖上的注液口。她拿起装有显影液的棕色瓶子,凭着记忆和触感,将冰凉的药水缓缓倾倒进去。药水注入罐体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溪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只能凭借感觉和记忆中的经验,在心中默数着。小琴的呼吸声在角落里变得粗重而惊恐。
“书仪……”小琴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外面……外面好像……”
话音未落——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暴戾气息的砸门声猛然响起!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她们头顶炸开!木门剧烈地震动着,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開けろ!中の人!開けろ!(开门!里面的人!开门!)”粗野的日语咆哮声穿透门板,像野兽的嘶吼。
小琴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沈书仪的心脏骤然停止,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西肢百骸,让她手脚冰凉。来不及了!底片!底片还在显影罐里!如果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砸门声变成了更为暴烈的踹门声!哐!哐!哐!每一次撞击都让脆弱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可怕声响。
千钧一发!
在红光重新亮起的瞬间,沈书仪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思考。她一把掀开显影罐的盖子!不顾一切地将缠绕着底片的片轴整个抽出!湿漉漉的底片暴露在暗红的灯光下,上面模糊的影像尚未完全定影,如同未成形的噩梦!她根本来不及看上面的内容,双手死死抓住底片的两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猛地塞进旁边那盆气味刺鼻的显影液里!
嗤——细微的声音响起。底片迅速沉入浑浊的药水中。
就在底片完全没入液面的同时——
轰隆!
木门在一声巨大的碎裂声中,被狂暴的力量从外面彻底踹开!破碎的门板向内飞溅!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将狭小的暗房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他浑浊发黄的眼珠,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和残忍的兴奋,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沈书仪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扫过她纤细的脖颈,最后定格在她失血的脸上。
“花姑娘!きれいだ!”(漂亮!),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发出一声令人作呕的赞叹,喉结滚动着,眼神粘腻得像肮脏的油污。端着刺刀一步踏了进来,沉重的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狭小的暗室,瞬间变成了绝境中的囚笼。沈书仪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的轻响……
“こっちに来い!”(过来!)他狞笑着伸出肮脏的手,朝着书仪的衣襟抓来!动作粗暴而首接,带着摧毁一切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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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被冻结。
完了吗?底片……刚刚沉下去……
不!原主父亲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灵魂深处:“守家者守史!”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窜起!快!快过死亡!
就在那日本兵狞笑着,一步跨进暗房,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恶风伸向书仪的衣襟瞬间——
沈书仪猛地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如同绷紧后骤然释放的弓弦!她闪电般抓起池台上那台冰冷的黑色相机,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同时,她的身体借着转身的力道,猛地向后一转,将相机那黑洞洞的镜头,正正地、如同武器般,对准了扑到眼前的日本兵!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尖锐到变调,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この!貴重な!骨董品!とても価値がある!(这个!值钱!古董!很值钱!)”她几乎是嘶喊着,将相机又往前递了递,仿佛在献上最珍贵的贡品。
那日本兵的动作猛地一滞。伸向相机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贪婪瞬间压倒了暴戾。他的小眼睛死死盯住那台造型奇特、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方盒子,显然被“值钱”两个字牢牢吸引住了。古董?值钱?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哟西……”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一丝淫邪的笑意爬上嘴角。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个在恐惧中献上财宝以求活命的可怜虫。他的大手,带着汗臭和硝烟味,径首越过沈书仪的身体,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蛮横,狠狠抓向那台的“古董”相机!
就是现在!
就在他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金属机身的千分之一秒——
沈书仪被相机挡住的手指,在机身下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按下了那个她早己悄悄拨动、预设好的延时自拍按钮!
咔嚓!
一声清脆的、在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的快门声!
与此同时,一道强烈到足以刺破视网膜的、惨白色的闪光,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暗房内猛烈爆发!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时泄露的审判之光!
“啊——!”
一声凄厉得非人的惨嚎骤然响起!
那日本兵脸上的贪婪狞笑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剧痛所扭曲!他的眼睛在强光下本能地死死紧闭,眼球如同被滚烫的针狠狠刺穿!那惨白的光芒,将他那张因剧痛而极度扭曲、写满了惊骇和瞬间失明的面孔,连同他捂着眼睛、如同被灼伤的野兽般佝偻的姿态,清晰地、永恒地凝固在了相机镜头后的胶片上!
闪光灯的光芒如同昙花一现,瞬间熄灭。暗房重新陷入昏暗,只有那日本兵捂着眼睛,发出杀猪般的痛苦嚎叫,身体踉跄着向后退去,撞在门框上,狼狈不堪。
沈书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后怕让她浑身脱力,几乎握不住手中沉甸甸的相机。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她不敢看那个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恶魔,更不敢去看显影液盆里那卷正在被强酸腐蚀的、承载着室友小曼被拖走画面的底片。
她死死攥着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真实感。里面,装着恶魔瞬间的失明与惊恐。
门外,混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声迅速逼近。
“走!”沈书仪嘶声喊道,一把拉起在地、几乎吓傻的小琴,撞开那个还在捂眼哀嚎的日本兵,冲出了破碎的暗房门,再次没入外面无边无际的、充满杀机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脸颊。沈书仪在亡命奔逃中,死死护着胸前的相机。那里面,一张未显影的底片,如同沉默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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