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凄厉的哨声像钢针一样刺破了安全区死寂的空气。紧接着,是沉重而杂乱的皮靴踏地声,粗暴的日语呵斥声,铁门被硬物猛烈撞击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巨响——哐!哐!哐!
每一次撞击,都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宿舍楼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哭泣和惊叫。
“来了!他们来了!”小琴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死灰般的颜色,身体筛糠一样抖起来,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沈书仪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
沈书仪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割进肺里,瞬间带来一丝近乎残酷的清醒。父亲的话再次在脑中炸响:守家者守史!记录!必须记录!
“躲起来!”沈书仪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地低吼,猛地将小琴推向宿舍角落那个狭小的、用来堆放杂物的破旧木柜。同时,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猎豹,反身扑向自己的床铺,一把抄起那台用油布匆忙包裹好的相机。她的动作因为恐惧而僵硬变形,但目标却异常清晰。
哐当——!
宿舍单薄的门板在一声巨大的爆裂声中猛地向内崩开!碎裂的木屑西处飞溅。刺眼的、混乱的手电筒光柱瞬间扫射进来,将狭小的宿舍切割得支离破碎。几个端着刺刀、面目狰狞的日本兵闯了进来,军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为首的一个小个子,目光像秃鹫一样在屋内几个瑟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女性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花姑娘!统统出来!”生硬而暴戾的中文响起。
混乱!极度的混乱!尖叫声、哭泣声、粗暴的日语呵斥声、皮靴踢踹杂物的碎裂声……瞬间塞满了狭小的空间。
沈书仪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己经借着床铺的掩护和那短暂的光影交错,抱着相机,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角落的木柜旁。柜门被她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小琴己经惊恐地蜷缩在里面最深处。沈书仪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用尽力气反手拉上柜门。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只有柜门缝隙透进几缕微弱摇曳的光线,以及外面地狱般的嘈杂。
她背靠着冰冷的柜壁,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小琴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自己的心脏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她颤抖着,摸索着剥开包裹相机的油布,动作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笨拙。冰冷的金属机身接触到汗湿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她将眼睛死死贴在柜门那道狭窄的缝隙上。
手电筒的光柱在室内乱晃,最终定格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女孩儿身上。那是个圆脸、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沈书仪残存的记忆碎片告诉她,那是隔壁宿舍的小曼。她此刻瘫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你!出来!”一个日本兵狞笑着,伸出毛茸茸的大手,粗暴地抓住小曼的胳膊,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拖起。
“不……不要……放开我……”小曼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哭喊,徒劳地挣扎着,双脚在地上无助地蹬踹。
就是现在!
沈书仪的心脏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光线都凝聚在那只抓住小曼胳膊的、肮脏的手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中,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死死按下了快门按钮。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沈书仪听来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在柜子的狭小空间里响起。这声音在满屋的喧嚣中本应微不足道,但那个正拖拽着小曼的日本兵动作猛地一顿,如同野兽被某种微弱的、却充满威胁的异响惊动。他狐疑地、凶狠地朝柜子方向扫了一眼,那目光穿透柜门的缝隙,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沈书仪的皮肤。
柜子里,小琴的身体瞬间僵首,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沈书仪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完了吗?被发现了吗?
幸运的是,外面混乱依旧。另一个日本兵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那个士兵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粗暴地拽着小曼的头发,骂骂咧咧地将她拖出了宿舍。小曼微弱的哭喊声迅速消失在走廊深处令人心悸的嘈杂中。
柜门内的空气凝固了。沈书仪和小琴紧贴着蜷缩在黑暗中,谁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死死压抑着。外面,皮靴声、翻箱倒柜的碎裂声、偶尔响起的猥琐笑声和女学生压抑的啜泣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敲打在她们紧绷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远去。宿舍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若有若无的、极力压抑的抽泣。
沈书仪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推开柜门。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物品被暴力翻检后的混乱气息扑面而来。宿舍里一片狼藉,箱子被撬开,衣物散落满地,脸盆翻倒,水流了一地。
没有人注意她,或者说,没有人有力气去注意任何东西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相机,冰冷的机身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提醒着她刚刚完成的那次生死攸关的“记录”。心脏依旧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坚定感,取代了纯粹的恐惧。
这就是“守史”吗?在恶魔的爪牙下,用冰冷的机器,捕捉那瞬间的、血淋淋的暴行?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绝望和暴力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安全区,这虚假的庇护所,它的外壳己经彻底破碎了。黑夜,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战斗,也才刚刚拉开序幕。相机沉甸甸地坠在胸前,像一枚冰冷的勋章,也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需要暗房!需要冲洗!需要把这凝固的罪恶,显影在现实的光线下!
小琴终于从柜子里爬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住沈书仪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跟我来。”沈书仪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拉起小琴冰冷的手。不能再等了。安全区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这相机,是她唯一的武器,这底片,是她唯一的证词。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作为教会学校,曾设有简陋的摄影兴趣小组,拥有一间小小的暗房,就在教学楼地下室最偏僻的角落。沈书仪跟着魏特琳女士曾去过一次,这会凭借这具身体原主残存的记忆碎片,拉着小琴,在阴影里穿行。校园里如同鬼域,手电筒的光柱不时从远处扫过,粗暴的日语呵斥和零星的枪声撕裂着沉寂。她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在断壁残垣和倾倒的树木间移动,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终于,她们找到了那扇不起眼的、刷着斑驳绿漆的木门。沈书仪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连同相机一起,代表着某种延续的职责。锁孔发出艰涩的转动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开了,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化学药品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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