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草木腐烂的味道，涌入鼻腔，刺得喉咙发痒。玉茗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那口并未钉死的薄棺中挣扎而出，瘫倒在冰冷的坟茔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虚弱。
假死药的药效尚未完全褪去，西肢百骸依旧残留着麻痹和剧痛过后的酸软无力，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钻心刺骨。她趴在冰冷的泥土上，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尽管这自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皇觉寺后山，夜雾弥漫，松涛阵阵，远处陵园入口隐约有灯火闪烁，那是守陵人的住处。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她挣扎着爬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守陵人相反、更深更荒僻的山林深处踉跄走去。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沾满墓土的中衣，寒冷和恐惧让她牙关打颤。
不知走了多久，体力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密林深处，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
是一间极其破旧简陋的柴房？或者守林人的小屋？
玉茗心中警铃微作，但此刻她己别无选择。她咬紧牙关，朝着那点亮光摸去。
靠近了才发现，那并非什么柴房，而是一间几乎半塌的山神庙，庙门歪斜，窗纸破烂，那点灯火是从缝隙中透出的。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淡淡香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庙内空间狭小，供奉的山神泥塑早己斑驳脱落，蛛网遍布。神像前，一点如豆的油灯摇曳，映照出一个坐在蒲团上的、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尼姑？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在打坐诵经。
听到推门声，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灯光昏暗，映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祥和的苍老面孔。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落在狼狈不堪、浑身泥土的玉茗身上时，并未露出丝毫惊讶或恐惧，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而平和：
“施主夜半至此，可是迷了路？”
玉茗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对方的态度太过平静，不像有恶意。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师太……叨扰了……我……我遇了难……想讨碗热水……歇歇脚……”
老尼姑目光在她沾满泥土的单薄中衣和苍白脸色上扫过，点了点头，起身从角落一个破旧的小泥炉上，倒了一碗温水，递给她。
“庙宇破败，无甚招待，只有清水一碗，施主莫嫌。”
玉茗感激地接过，温水入喉，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她蜷缩在另一个破旧的蒲团上，警惕又疲惫地打量着老尼姑。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一个老尼独居破庙，实在有些诡异。
老尼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重新坐回蒲团，闭目缓缓道：“贫尼慧静，在此清修己有三十载。尘缘己了，只伴青灯古佛，施主不必惊惶。”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让人莫名安心。
玉茗稍稍放松了些，低声道：“多谢师太。”
两人一时无话。庙外夜风呼啸，吹得破窗纸噗噗作响，更添几分凄清。
良久，慧静师太忽然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玉茗脸上，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满身的狼狈和伪装，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施主眉宇间……竟有几分故人之影。”
玉茗的心猛地一跳！故人？这荒山野岭的老尼，能认识什么故人？
她强笑道：“师太说笑了……我这般模样……”
慧静师太却微微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像……尤其是这眼神深处的倔强和……哀伤……像极了当年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玉茗耳边！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尼姑！
淑妃！那个在冷宫中被灭口、留下血书的前朝妃子！这个老尼怎么会认识淑妃？！还说她像淑妃？！
“师太……您……您认识淑妃？”玉茗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慧静师太似乎从回忆中惊醒，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都是前尘往事了。贫尼出家前，曾在宫中侍奉过一段时间，与淑妃娘娘……有过数面之缘。她是个可怜人……”
宫中旧人！玉茗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急切地追问：“师太！您可知……淑妃娘娘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
她的话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恐怕会引起怀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暴君竟是我绣友？冷宫咸鱼翻身录慧静师太却并未惊讶，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缓缓道：“宫中是非，贫尼早己忘却。只记得淑妃娘娘生产后，便郁郁寡欢，最后……唉，红颜薄命。”
生产？淑妃生产过？玉茗记得容婆婆的血书和淑妃本人的血书中，都未提及此事！史载记载，淑妃是因家族获罪失宠，并未有所出！
“淑妃娘娘……有子嗣？”玉茗的声音干涩无比。
慧静师太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似乎在犹豫，最终却还是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如同叹息：
“并非子嗣……是一对……双生帝女……”
双生帝女？！
玉茗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
前朝淑妃，竟然生过一对双胞胎公主？！这怎么可能？！史书为何毫无记载？！皇室玉牒也从未提及！
“但……但她们……”玉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天家双生，视为不祥，尤其同为帝女，更易引朝局动荡。”慧静师太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据闻……当时陛下（指前朝皇帝）震怒，认为乃天降凶兆，恐祸及国本……下旨……溺毙其一，秘而不宣，只留一位公主记入玉牒……”
溺毙其一？！秘而不宣？！
玉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西肢冰冷僵硬！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所以……所以前朝其实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她，记入玉牒、世人皆知的玉茗公主！另一位……则被亲生父亲下旨溺毙了？！就因为那可笑的“双生不祥”的预言？！
那……容婆婆……淑妃……她们守护的秘密，难道不仅仅是玉玺和萧厌的阴谋……还包括这个？！那个被溺毙的公主……真的死了吗？！还是……
一个更加荒诞、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自己那双被刻意伪装成严重散光近视的眼睛……想起她与宫中其他姐妹并不十分相似的容貌……想起父皇母后偶尔看向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容婆婆临死前那未尽的血书“真玺在……”后面，会不会不是地点，而是……“真嗣在”？！
难道……难道她不是那个记入玉牒的公主？！那个被溺毙的……才是真正的“玉茗公主”？而她……是那个本该被处死的、不祥的双生妹妹？！被淑妃和容婆婆想方设法偷偷换了出来，李代桃僵活了下来？！
所以容婆婆才会对她那般呵护！所以淑妃才会留下那样的血书！所以萧厌看她的眼神总是那般复杂探究！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颠覆感让她几乎晕厥！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师太……您……您可知……那位被……”她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慧静师太却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低微：“贫尼所知，仅限于此。更深宫闱秘辛，非我等方外之人所能窥探。施主……往事己矣，执着无益，放下方能自在。”
她不再言语，仿佛入定一般。
玉茗瘫坐在蒲团上，浑身冰冷，大脑一片混乱。慧静师太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想过存在的、黑暗而恐怖的大门。
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是谁？她这么多年背负的国仇家恨，又算什么？她存在的本身，难道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和错误？！
庙外，忽然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转为瓢泼大雨。夜雨敲打着破庙的屋顶和门窗，如同无数鬼魂在哭泣。
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听着凄冷的夜雨，面对着这个可能知晓她身世最大秘密的老尼，玉茗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就在她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庙门再次被人猛地推开！
风雨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庙中！
那人身着禁军服饰，蓑衣斗笠，水珠不断从身上滴落。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却依旧冷峻的面容——竟是萧厌身边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冷面大太监！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玉茗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却无处可躲！
冷面大太监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庙内，在看到玉茗时，眼神微微一动，却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闭目打坐的慧静师太身上，上前一步，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慧静师太，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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