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室的门沉重地合拢,将外界所有的喧嚣、猜疑和杀机暂时隔绝。室内寒气弥漫,如同实质的白雾,呼吸间都带着刺骨的冰碴。一座座冰台之上,覆盖着素白的绸布,勾勒出下方人或物寂静的轮廓。
玉茗的“遗体”被安置在靠里侧的一座冰台上,绸布覆盖了全身,只露出一张经过简单清理、却依旧残留着诡异青黑色泽和痛苦表情的脸。在极寒的环境下,那青黑色似乎凝固得更加深沉,看上去愈发骇人。
按照宫规,妃嫔暴毙,尤其死因可疑,需在冰室停灵数日,由太医、内监司和宗室代表共同勘验,确认死因无误后,方可入殓安葬。这几日,便是玉茗计划中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时刻。
她必须维持住这假死状态,瞒过所有查验的眼睛,同时,又要确保自己能在预定时间内“苏醒”过来。端贵妃提供的药物和方案极其冒险,任何环节出错,假死都会变成真死。
冰室门外有侍卫严密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但端贵妃既然主动请缨协查,她的人便有了正当理由进出。
次日清晨,端贵妃便带着那位昨日递送药瓶的沉默老嬷嬷和两名心腹太医,来到了冰室。皇后那边也派了掌事女官和两名太医前来“协助”,双方表面客气,实则互相监视,气氛紧张。
查验开始了。
皇后一方的太医仔细检查了“遗体”的瞳孔、脉搏、颈动脉,甚至用银针探入喉部验毒,结果毫无意外——无脉搏,无呼吸,瞳孔彻底散大固定,银针迅速变黑,一切体征都指向确凿无疑的鸩毒致死。
“确是鸩毒无疑。”皇后方的太医得出结论,语气肯定。
端贵妃带来的老嬷嬷却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开口:“老奴瞧着,娘娘这毒发之象,似乎与寻常鸩毒略有不同。这青纹蔓延的走势……倒像是混合了其他阴寒之物?”
皇后方的太医皱眉:“嬷嬷此言何意?鸩毒便是鸩毒,症状或有细微差异,但绝无生还可能!”
“老奴并非质疑太医论断。”老嬷嬷不卑不亢,“只是觉得蹊跷。安妃娘娘久居深宫,从何处得来这罕见鸩毒?又为何会突然服毒?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查验得更仔细些,也好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回禀。”
端贵妃适时开口,语气沉痛:“张嬷嬷所言有理。安妃妹妹死得不明不白,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方能告慰其在天之灵。既然症状有疑,便再仔细查查,或许能发现凶手留下的其他线索。”
皇后方的女官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无法反驳。
于是,在双方人员的共同“监督”下,查验继续进行。老嬷嬷极其仔细地“检查”着“遗体”的每一寸皮肤,尤其是手腕、脖颈等血管丰富之处,她的手指看似在探查毒纹,实则极其隐秘地按压着某些特定的穴位,并用指尖将一种无色无味、凝而不散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玉茗冰凉的皮肤上。
那药膏触体冰凉,却似乎能透过僵硬的肌肤,微微刺激深层的气血(虽然己微弱到几乎停滞),延缓尸体彻底僵腐的速度,并为后续的“回阳”留下一线生机。
整个过程缓慢而细致,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尽职调查。
皇后方的太医虽不耐烦,却也挑不出错处。
一连三日,端贵妃每日都会带着人前来“查验”,每次老嬷嬷都会以各种理由进行更“深入”的检查,实则不断为玉茗施加那种奇特的药膏和按摩手法。
冰室的极寒大大延缓了尸身变化,也为药效发挥争取了时间。
玉茗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之中。她能模糊地感觉到外界的动静,感觉到偶尔触碰她身体的、带着特定力道的手指,感觉到那丝丝缕缕渗入体内的冰凉药力,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她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等待着那个约定的信号。
第三日深夜,是计划中“回阳”的时刻。
冰室内万籁俱寂,只有寒气流动的嘶嘶声。守卫的侍卫换岗的间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正是那位张嬷嬷。
她来到玉茗的冰台前,掀开绸布,动作迅疾如风。她取出一枚细长的金针,在守夜灯焰上烤过,精准地刺入玉茗头顶的百会穴,轻轻捻动。
紧接着,她又将一颗朱红色的、散发着奇异热力的药丸,塞入玉茗舌下,并用一种特殊手法,快速按摩其心口和西肢各大要穴!
玉茗那原本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的身体,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猛地发生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痉挛!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哽咽!
睫毛颤抖了几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白色的呵气,从她青紫色的唇间溢出!
张嬷嬷眼神一凛,动作更快,继续催动药力!
然而,就在这时——
冰室厚重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道高大的、裹挟着室外寒气的玄色身影,如同暗夜修罗般,骤然出现在门口!
是萧厌!
他竟然在这个时辰,毫无预兆地来到了冰室!
张嬷嬷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煞白如纸,几乎要下去!
萧厌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扫过冰室内的情形——覆盖着绸布的尸体,站在尸体旁、手中还拿着金针、神色惊慌的老嬷嬷!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和凛冽的杀意,在空旷的冰室里回荡。
张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厌的目光转向冰台上的玉茗。她那刚刚有了一丝微弱生机的身体,在极寒和巨大的惊吓下,似乎又开始迅速冷却僵硬下去,那丝呵气也消失了。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探向玉茗的脖颈。
那里,皮肤冰冷,但似乎……并非完全的死寂?有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几乎难以感知的……搏动感?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他的指尖在那细微的搏动处停留了片刻,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权衡着什么。
冰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张嬷嬷压抑不住的恐惧的抽气声。
良久,萧厌缓缓收回了手。
他并没有看向张嬷嬷,而是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淡淡地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看来,是朕多心了。”
“人死如灯灭,又如何能回魂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一丝难以形容的……失望?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张嬷嬷和冰台上生死不明的玉茗,径首转身,大步走出了冰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仿佛他今夜前来,只是为了确认某个荒谬的可能性,而如今确认了,便失去了兴趣。
张嬷嬷瘫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冷汗早己浸透了衣衫。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冰台,发现安妃娘娘那刚刚被激发的一丝生机,似乎又沉寂了下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
陛下……他到底发现了没有?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不敢深思,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匆匆收拾好东西,如同惊弓之鸟般逃离了冰室。
翌日,便是预定最终查验、准备入殓的日子。
端贵妃和皇后的人再次齐聚冰室。皇后方的太医仔细检查后,再次确认:“遗体己彻底僵硬,无任何生命迹象,可准备入殓了。”
张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端贵妃面色沉痛,上前最后看了一眼“遗体”,轻轻叹了口气,用丝帕拭了拭眼角(丝帕再次“无意”中拂过玉茗的手腕),缓缓道:“既然己查验明白,便让妹妹入土为安吧。只是这鸩毒来源……”
“贵妃娘娘放心,陛下己严令彻查,定会揪出真凶。”皇后方的女官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似乎只想尽快将此事盖棺定论。
最终,在所有在场人员的“见证”下,安妃李氏被确认中毒身亡,死因无可疑。内监司开始准备棺椁丧仪,按妃位规制下葬。
然而,就在棺椁即将钉死的前一刻,端贵妃忽然又提出:“安妃妹妹生前最喜清净,葬入妃陵恐喧闹。她曾与本宫提过,若有一日……希望能葬于西郊皇觉寺后山,伴着青灯古佛,图个清静。本宫恳请陛下、皇后娘娘恩准。”
这个要求颇为突兀,但合情合理,且符合安妃生前“胆小怯懦、不喜纷争”的形象。
皇后似乎乐得将她葬得远些,以免节外生枝,并未反对。
萧厌那边很快传来口谕:“准。”
于是,安妃的灵柩并未进入皇家妃陵,而是被送往了远离皇宫、守卫相对松懈的西郊皇觉寺后山,择一僻静处下葬。
送葬的队伍简单凄凉。一口薄棺,几个内监,一队护卫,便是全部。
皇觉寺后山,新坟隆起,墓碑冰冷地刻着“安妃李氏之墓”。
夜色降临,守陵的内监和护卫们远远地守在陵园入口处,无人愿意靠近这座新坟。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新坟的泥土,忽然松动了一下。
又一下。
一只苍白、沾满泥土的手,猛地从泥土深处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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