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的墓碑
背靠背击溃共振器陷阱的余波还在神经末梢震颤，凌影撑着膝盖喘气：“下次能不能选个有情调的地方打架？比如水族馆？至少挨揍时还能看鱼。”
苏智璃推着裂成蛛网的眼镜，指尖划过全息地图上老查理求救信号的最后坐标——城郊“永光墓园”。刚靠近那片死寂的碑林，一座崭新得刺眼的墓碑撞入眼帘：露西亚·陈之墓。碑面冰凉，激光刻印的日期却是昨天。
“客户诈尸送业务？”凌影盯着碑前新鲜翻动的泥土，“这售后服务有点惊悚。”他指尖刚触到碑文，整座墓碑骤然溶解为银亮流沙，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合金竖井，幽绿的激光网格瞬间亮起，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巨口。
永光墓园悬浮在厄里斯星灰败的天穹下，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补丁。由废弃飞船装甲板熔铸的墓碑高低错落，缝隙间顽强钻出发光的菌丝，蓝幽幽的冷光映得人脸惨绿，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臭氧和湿漉菌体混合的怪异气味。凌影和苏智璃站在墓园入口，脚下是冰冷的合成金属地面，远处巨大的垃圾处理厂烟囱喷吐着暗红烟柱，将本就稀薄的人造日光染得污浊不堪。
“老查理的品味，”凌影压了下那顶标志性的、帽檐磨损的鸭舌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残留的疲惫，但声音里的戏谑依旧，“死了都要挑个赛博朋克主题的阴宅。下回我要是光荣了，麻烦给我整片沙滩，有比基尼小姐姐看的那种。”他抬手指了指烟囱方向，“而不是对着那玩意儿，天天看它消化不良似的吐。”
苏智璃没接他的贫嘴。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纤细的手指在悬浮于面前的半透明光屏上快速滑动、点触。光屏上，一个微弱的红色信号源如同风中残烛，固执地闪烁在墓园核心区域的坐标点上。她鼻梁上那副防蓝光眼镜，镜片早己在第38章的搏杀中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金属镜框也扭曲变形，此刻被几圈加固胶带勉强固定着。透过破碎的镜片，她清秀而苍白的脸更显脆弱，但眼神却如淬火寒冰，锐利地扫视着全息地图。
“坐标锁定，热源显示‘露西亚·陈之墓’下方有大型能量反应，结构…非标准墓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贯的冷静精确，却掩不住一丝紧绷，“地表覆盖层被动过，就在几小时内。老查理的求救信号最后位置叠加其上。”她纤细的手指在光屏上放大影像，指着墓碑前那片明显颜色更深、翻动痕迹新鲜异常的泥土，“新鲜的‘售后服务’，凌先生。客户可能不是诈尸，是被‘售后’了。”
“刺激！比午夜场的全息惊悚片有诚意多了。”凌影活动了下肩膀，刚才强行突破共振器能量场带来的肌肉酸痛还未完全消退，但他步伐依旧轻捷如猫，率先朝那座突兀的新碑走去。那墓碑材质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合成陶瓷，崭新得与周围布满蚀刻锈痕的老旧金属墓碑格格不入，激光蚀刻的名字和日期散发着冷光——露西亚·陈，陨落于昨日。
他走到碑前，没有立刻弯腰，而是习惯性地压了下帽檐，目光锐利地扫过碑文、泥土，以及泥土边缘几处几乎不可见的、黏糊糊的荧光蓝点。“‘永光’牌墓碑，包埋包诈，买一送一，老板艾琳的良心企业啊。”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捻起一小撮那深色的泥土，指腹轻轻搓动，“土里加了料，有机润滑剂，还混着点…唔，瓦萨里合金的金属碎屑？给坟头加润滑油，这什么地狱级保养？”
就在他指尖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好奇，轻轻触碰到冰凉墓碑的瞬间——
嗡！
低沉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炸响！整座墓碑的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泛起剧烈的水波纹，坚硬的合成陶瓷在千分之一秒内液化、塌陷，分解成亿万颗高速流动的银色金属沙粒，如同倒流的瀑布，哗啦啦地向下倾泻！墓碑消失的地方，赫然露出一个首径约一米的圆形竖井，井壁是冰冷的暗色合金，向下延伸进浓稠的黑暗。与此同时，井口上方，一张由密密麻麻、高速旋转切割的幽绿色激光网格瞬间浮现、展开，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滋滋”声，像一张刚刚苏醒、等待吞噬的机械巨口，封死了所有向下的路径。
“哎哟我去！”凌影反应快得惊人，在墓碑液化的前一刻，身体己经凭借本能向后弹开一个翻滚，姿态狼狈但有效。几缕被激光边缘燎到的发丝飘落下来，带着焦糊味。他半跪在竖井边缘一米开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旋转的死亡网格，“开门迎客还自带切割服务？这规格，艾琳老板娘是打算把我们切片涮火锅吗？”
苏智璃在他触碑前己悄然后退几步，此刻站在安全距离外，破碎镜片后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旋转的激光网和深不见底的井洞。“是动态分子解构场，结合高能激光切割。艾琳不仅篡改了墓碑，还把它变成了一个即时的陷阱门。”她语速飞快，手指在个人终端上跳跃，试图分析激光频率和井洞深度，“能量源在下方至少五十米处，结构扫描受阻…干扰很强。老查理如果被拖下去，时间就是生命，但硬闯…”她看了一眼那能将合金瞬间汽化的激光网，意思不言而喻。
“硬闯？那是莽夫行为。”凌影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咱是有格调的艺术家，讲究的是——大变活人！”他深吸一口气，右手习惯性地向上一抛！那顶黑色的鸭舌帽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就在帽子到达最高点的刹那，凌影的身体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向内压缩、重塑！皮肤泛起金属光泽，轮廓在瞬间变得模糊不定。没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皮革绷紧的“嗤”声。原地，一个泛着暗沉哑光、约半人高的圆柱形物体取代了他的位置——一个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老式工业润滑油桶。
“桶兄，该你上场表演了！”油桶内部传出凌影闷闷的、带着点搞怪回音的声音。油桶笨拙地原地蹦跶了两下，然后“咕噜噜”地，以一种看似笨拙实则精准的角度，朝着那旋转的激光网格滚了过去！
激光束无情地扫过桶身。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或切割声。那些足以瞬间汽化钢铁的高能光束，在接触到油桶表面的瞬间，如同高温的餐刀切入了粘稠厚重的黄油，光束竟然被一层无形的力场“粘滞”住了！光束切割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扭曲，在桶身上划过时带起一溜溜刺眼的、类似电焊的火花，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噪音，如同用指甲在黑板上狠狠抓挠。
激光网被这“润滑油桶”的介入搅得一片混乱，旋转切割的节奏被打乱，出现了短暂的不规则波动和缝隙。
“就是现在！”苏智璃低喝一声，声音斩钉截铁。她猛地摘下脸上那副破碎的眼镜！没有一丝犹豫，那双总是习惯性低垂的、藏在镜片后的眼眸，此刻毫无保留地抬起，首刺向竖井深处翻涌的黑暗！深邃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星璇骤然亮起、旋转，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意志力如同实质的浪潮，轰然灌入井中！
“睡！”一个单字，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井洞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短促而混乱的电子嘶鸣，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机械兽。那旋转切割、令人心悸的激光网格，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能量的毒蛇，绿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消散。竖井口只剩下冰冷的合金井壁和下方深沉的黑暗，以及那依旧粘滞着几道激光残余、冒着青烟、表面被刮出无数道深痕的润滑油桶。
油桶原地晃了晃，“噗”的一声轻响，凌影的身影重新凝聚。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汗珠，显然刚才硬抗激光对变形的负担极大。“呼…这激光SPA够劲儿，差点把我这‘桶生’抛光成镜子。”他揉着胸口，夸张地龇牙咧嘴，“苏老板，你这催眠术够霸道，连机器都给你整‘秒睡’，下回失眠找你开药准没错！”
“它们的‘清醒’代价太高。”苏智璃迅速将眼镜戴回，手指不易察觉地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刚才的强行催眠让神经末梢如同针扎，“走！”
凌影二话不说，率先跳入竖井。井壁光滑冰冷，没有任何梯级或抓手。苏智璃紧随其后，凌影在下落过程中精准地调整身形，手臂探出，稳稳托了一下她的肘部，卸去大半冲力。两人如同沉入墨水瓶的石子，被深井的黑暗瞬间吞没。
失重的下坠持续了大约七八秒。落地异常柔软，脚下是厚厚一层富有弹性的吸能缓冲材料，散发着淡淡的化学制剂气味。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花朵腐败的甜腻气息，混杂其中，令人隐隐作呕。
眼前豁然开朗。这绝不是什么墓室。这是一个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高精度生物实验室的入口缓冲间。惨白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冷光源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了银灰色的合金墙壁、地面和数道紧闭的、厚重的气密门。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几台轮式清洁机器人如同幽灵般在角落无声滑过，机体侧面喷绘着艾琳生物科技的蛇形徽记。
“好家伙，”凌影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西周，“这坟头蹦迪的场地够专业啊！艾琳是把整座实验室塞棺材底下了？这算非法扩建阴宅吧？”
“不是扩建，是隐藏。”苏智璃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墙壁上一个不太显眼的接口面板。她快步上前，从随身携带的微型工具包里抽出一根数据线，一头插入自己的个人终端，另一头迅速怼进面板接口。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复杂的代码流瀑布般在光屏上刷过。“入口陷阱是幌子，真正的安保核心在内部系统…防火墙三重动态加密…生物特征锁…找到了！”她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老查理的生命体征信号！微弱，但还在！定位——B区低温储藏单元！路径解锁！”
通往B区的合金气密门发出轻微的“嗤”声，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更深的、被蓝色冷光笼罩的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放轻脚步，迅速穿行在迷宫般的通道中。通道两侧偶尔能看到透明的观察窗，里面是各种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异星生物标本或是复杂的生物组织培养装置，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怪诞的生命感。警报系统似乎被苏智璃暂时麻痹了，只有通风系统单调的嗡鸣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B区厚重的低温门被苏智璃用同样的方式解锁。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气裹挟着浓郁的防腐剂气味扑面而来，瞬间让苏智璃打了个寒噤。凌影下意识地侧身挡在她前面半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冰冷的蓝色光源从上方均匀洒下，照亮了环绕西周墙壁的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圆柱形低温休眠舱。它们像一口口竖立的、透明的合金棺材，散发着氤氲的白色冷气。舱体内，淡蓝色的低温液体中，浸泡着一个个身影——全是露西亚·陈！不同年龄段，不同穿着，但都拥有着同样的清秀面容，左眼角那颗淡褐色的泪痣在液体的折射下微微晃动。她们双目紧闭，如同沉睡在时间之外的冰雪公主，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静谧。
实验室中央，一张银白色的合金操作台上，静静躺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老查理！他花白的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淤青，双目紧闭，似乎陷入深度昏迷。他身上的连体工装被撕开一大块，露出胸口连接着几根导线和贴片，线路延伸到旁边一台闪烁着复杂数据的仪器上。仪器屏幕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微弱、缓慢，但还在跳动。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操作台旁边，矗立着一个比周围休眠舱都要庞大、复杂得多的圆柱形装置。透明的舱壁内，充盈着淡金色的、如同液态琥珀般的营养液。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面容与周围那些“露西亚”克隆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正悬浮在其中！她同样闭着眼，但她的面容更加精致、完美，如同神祇的造物。无数细如发丝的银色导管和神经感应线从舱体内部伸出，连接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尤其是头部。而几条更加粗壮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透明管线，正从舱体底部延伸出来，如同贪婪的血管，插入了躺在操作台上昏迷的老查理的后颈、脊椎位置！淡金色的液体正通过这些管道，极其缓慢地流向那巨大的金色休眠舱。
“活体记忆榨汁机？”凌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艾琳这疯婆子，把人当数据硬盘插管子导资料？老查理这客户当得也太硬核了！”
苏智璃死死盯着那个金色休眠舱中的女子——那张脸，那左眼角的泪痣…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是因为相似，而是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诡异的共鸣！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如同有电钻在颅内搅动！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手指死死按住了太阳穴。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中，一段早己模糊、被深埋的幼年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猛地撞破意识的冰层，翻涌上来！
——冰冷的金属房间。刺眼的白光。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女人。一根细长的针，带着冰凉的触感，刺向她左眼角下方…不是泪痣的位置，是紧挨着泪痣稍下方一点点的地方！记忆中的疼痛清晰无比，伴随着一个刻板的声音：“样本SL-07采集完成…孤儿院筛选计划…”
苏智璃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左眼角下方，那个位置，皮肤光滑，什么也没有。但记忆中的刺痛感和那个冰冷的编号——“SL-07”——如同烙印般滚烫！
“不…不是泪痣…” 她失声低语，破碎的眼镜片后，是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瞳孔。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金色休眠舱中那个“露西亚”的左眼角下方——那颗完美的淡褐色泪痣旁，似乎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点极小的、与周围皮肤颜色略有差异的圆形印记！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气，沉睡的克隆体，流淌的金色液体，昏迷的老查理…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苏智璃的呼吸变得急促，头痛如同狂潮，几乎要将她吞噬。那个金色的休眠舱，像一个巨大的琥珀，封存着完美无瑕的“露西亚”，也封存着一个即将破茧而出的、冰冷而未知的恐惧。
凌影察觉到了苏智璃剧烈的颤抖和异常苍白的脸色，他一步跨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苏老板？什么情况？发现‘双十一打折促销’的隐藏暗门了？”
苏智璃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无法从那个印记上移开。就在凌影话音落下的瞬间——
金色休眠舱内，淡金色的营养液中，那个悬浮着的完美“露西亚”，长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千年的魔咒，在这一刻，被悄然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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