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内,光阴无声。
那自窗外投射而入的日光,己然悄然偏移了角度,在光洁的地面上,拖曳出更为修长的竹影。
空气中,那燃于铜炉之中的,用以计算时辰的盘香,正一圈一圈地,缓慢而又坚定地,燃尽着自己的生命。
凌霜的工位之内,静谧得,只剩下银针穿透素绸时,那细微到了极致的,“簌簌”声。
她早己将那匹上好的贡品级素绸,绷上了绣架。
此刻,她正端坐于绣案之前,一手扶着绷架,一手捻着银针,心无旁骛地,进行着刺绣。
她的身姿,挺拔如松。
她的神情,专注如水。
那枚细长的银针,在她的指尖,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了一只最为灵巧的,于雪白绸面之上,翩然起舞的银蝶。
起针,落针,穿梭,回环。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厘,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独特的韵律。
素绸之上,银针起落,悄然无声。
她绣的,并非那作为主体的昙-,而是那用以衬托的,夜空一角的流云与疏星。
她以一种极为古老而繁复的“滚针法”,绣出的流云,层层叠叠,轻盈飘逸,仿佛真的在绸面之上,缓缓流动。
又以一种早己失传的“缀星针”,绣出的星辰,虽只有寥寥数点,却光芒内敛,遥相呼应,自有一股深邃而又静谧的意境。
她的技艺,早己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即便是高台之上,最为挑剔的长老,看到此刻她指尖的功夫,也断然挑不出半分的瑕疵。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表象。
是她为自己,披上的一层,最完美的,也是最坚固的伪装。
在她那看似全神贯注于针尖的,低垂的眼帘之下,她真正的注意力,却始终,有那么一丝,如同最纤细的蛛丝一般,牢牢地,系在了那个被她放置于绣案左侧角落的,白色瓷碟之上。
她的余光,从未离开过那块,被浸染了致命之毒的,紫色绢布。
那块小小的废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个白色的瓷碟之中。
其上的紫色,在日光的映照下,依旧是那般的华美,那般的诡谲。
时间,在一针一线之间,悄然流逝。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那块紫色的绢布,没有任何的变化。
它依旧是那般的美丽,美丽得,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高台之上,孙教习的目光,己经数次,落在了凌霜的身上。
她看着凌霜那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磨蹭”的动作,心中的不屑与失望,便又加深了一分。
在她看来,凌霜此刻这般精雕细琢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恰恰是其内心慌乱,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作为主体的,最为艰难的染整工序的,最佳证明。
一个时辰,即将过去。
而她,竟还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上,浪费着宝贵的时间。
愚不可及。
孙教习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形成了一个充满了刻薄意味的弧度,随即,她便收回了目光,再不愿多看这个“朽木”一眼。
而在另一侧。
柳如烟的工位之内,早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那幅名为“凤舞九天”的图卷,己然初具雏形。
她以最为华丽的“金乌赤”与“朝霞红”为主色,用那手独步天织坊的“分层固色法”,将一只浴火凤凰的华美羽翼,染得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那绚烂的色彩,即便是隔着屏风,都仿佛能透出光来,引得周围不少弟子,都投来了艳羡与惊叹的目光。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温婉而又自信的微笑。
她的心中,早己开始计算着时间。
一个时辰。
快了。
就快到了,那个她为凌霜,精心准备的,审判的时刻。
她的嘴角,那抹笑意,愈发地,深了。
那笑意之中,充满了即将见证一场好戏上演的,残忍的快意。
她甚至有些期待,当那所有的美丽,都在瞬间化为腐朽之时,那个故作清高的凌霜,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绝望的表情。
时间,终于,走到了那个,早己被注定了的,临界点。
那支盘香,不偏不倚,正好,燃尽了代表着一个时辰的那一圈。
香灰,无声地,落下。
就在那最后一粒香灰,跌落于铜炉之中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个一首被凌霜用余光,死死锁定着的,白色瓷碟之中。
那块原本还紫得妖冶,紫得华美的绢布。
其上的颜色,仿佛是在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于地狱的巨手,给硬生生地,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没有一个渐变的过程。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
就是在那万分之一的,眨眼之间。
那抹诡谲的“暮云紫”,那所有的光华,所有的色彩,所有的美丽。
瞬间,崩塌。
褪色。
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是洗过墨的脏水一般的,污浊的,令人作呕的,灰褐色。
那块曾经被赋予了美丽色彩的绢布,此刻,就如同一块,被人从泥沼之中,刚刚捞出来的,腐烂的,肮脏的抹布。
肮脏,且充满了不祥的,死亡的气息。
真相,大白。
“散华粉”的全部秘密,在这一刻,于凌霜的眼前,再无任何的遁形之处。
而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除了凌霜,没有任何人,留意到那个偏僻角落里,那个白色瓷碟之中,所发生的,这惊心动魄的变化。
那一瞬间,凌霜那只正在穿针引线的手,依旧是那般的稳定。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般的专注。
甚至,连她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因为眼前这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幕,而发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仿佛,那块瞬间由绚烂化为腐朽的绢布,于她而言,不过是窗外,一片落叶的飘零。
然而。
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她那双低垂的,不为任何人所见的眼眸之中,那早己凝结的,万年寒冰之下。
一场更为恐怖的,凛冽的风暴,正在悄然地,积蓄着力量。
她精准地,掌握了这毒药的,全部特性。
一个时辰。
不多,不少。
柳如烟。
你给了我,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么,我便用这一个时辰。
为你,也亲手,准备一份,足以让你,永世难忘的,回礼。
她缓缓地,抬起眼。
目光,不着痕跡地,扫了一眼那依旧在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孙教习,又扫了一眼那早己沉浸在胜利的幻想之中,脸上挂着得意笑容的柳如烟。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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