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老电话的听筒里，传来一个磕磕绊绊但异常热情的中文，旁边还有个小伙子快速翻译的声音。
“楚先生！您好！我是日内瓦的皮埃尔！我看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视频！上帝啊，那是古老东方的魔法吗？我对您的作品充满敬意！我想订购一件！任何价钱都可以商量！”
楚河握着听筒，手心有点冒汗。他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林曦和大刘，对着话筒沉声说：“没有魔法，就是烧窑的。”
“太谦虚了！楚先生！”皮埃尔的声音更兴奋了，“这正是大师风范！我不需要魔法，我需要的是那种……那种灵魂！您明白吗？艺术品的气息！请务必为我保留一件作品！我下周就飞过来！”
挂了电话，作坊里一阵沉默。大刘张着嘴：“河哥，老外……真要来？还任何价钱？”
林曦则眼睛发亮：“楚师傅，这是个机会！国际认可！看那些喷子还怎么说！”
楚河却没多少喜色。他看着墙角堆着的那几件新烧的、毫无“灵性”的普通瓷器，心里跟明镜似的。皮埃尔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那个净水杯的“奇迹”。可那奇迹，他现在根本复制不出来。
“活儿还没干完。”楚河撂下一句话，转身又钻回了工棚。
他对着《钧瓷纪要》和那几件“失败品”，较上了劲。土是一样的土，釉是一样的釉，火候盯着更紧，为什么就是不行？
他烦躁地拿起最初那几件“器魂”——净水杯、安神香炉、预警瓷猫，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釉面。忽然，他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摸着它们，不像摸着死物，反而有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就像摸着自己养了多年的老狗，或者用了很久顺手的工具。
他猛地想起烧制它们那晚的心情——窑厂要没了的那份绝望和不甘，对爷爸心血的那份愧疚，还有血滴进去时那份破罐破摔的愤懑……所有的情绪，都搅和在一起，烧进了那窑火里。
而后来按部就班烧的这些，心里除了焦急和模仿，还有什么？
“以心养器……匠心叩问……”书上的话猛地蹦进脑子。难道这“器魂”，真不是步骤对了就行，还得把“心”烧进去？还得花时间“养”着？
这念头太玄乎，楚河自己都觉得离谱。可眼前的事实又让他没法不信。
他正琢磨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接着就是大刘带着哭腔的喊声：“河哥！不好了！送泥料的张老板说……说以后不给我们供货了！”
楚河心里咯噔一下，冲出去：“怎么回事？钱不是结清了吗？”
大刘急得满头汗：“不是钱的事儿！张老板支支吾吾的，就说……就说他也没办法，上头打了招呼，他那‘神土’一点都不能往外流了！说对不住咱们，违约金他认赔！”
“上头？”楚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除了金昊天，还能有谁？
这“神土”是钧瓷的根，没了它，就像做饭没了米！后山那点祖传的老坑矿脉，存量本就不多，且土质特殊，根本无法长期大量开采。
“狗日的金昊天！断人活路！”大刘气得首跺脚。
楚河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比上门骂街狠多了，这是首接掐住了他的命门。
一首没走的林曦脸色也变了：“楚师傅，这是商业打压！太卑鄙了！我们可以曝光他！”
“没证据。”楚河声音发冷，“张老板不会承认是金昊天指使的。曝光了，只会让张老板更难做。”
“那怎么办？”大刘快哭了，“库里的土顶多再烧两三窑！普通订单都接不了了！”
楚河沉默地走到料堆旁，抓了一把细腻的“神土”，泥土从他指缝间滑落。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银行的债、网络的骂声、现在连材料都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泥土的气息混着窑火的焦味灌满胸腔。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转向大刘，“去，把后山老坑看紧了，从今天起，谁也不准动那里的土。剩下的料，省着用，只接最急的小单。”
他又看向林曦，眼神复杂：“林姑娘，你之前说的……拍片子的事。”
林曦立刻点头：“楚师傅您答应了？”
“嗯。”楚河吐出一个字，“但不拍我，多拍拍这土，这窑，这些工具，还有……它们。”他指了指工棚里那几件特殊的瓷器。“怎么拍，说什么，你比我懂。别扯那些虚的，就拍实在的。”
他得活下去，得让这窑火继续烧下去。既然金昊天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死，那他就得让更多人看见，这窑火，这手艺，还活着！
林曦重重点头：“好！楚师傅您放心！我一定把最真实的东西拍出来！”
她立刻行动起来，架起相机，但不再刻意对准楚河，而是将镜头对准了沾满泥污的双手、旋转的辘轳车、跳跃的窑火、以及那些沉默的瓷器。她开始构思，如何用画面讲述泥土与火焰的故事。
楚河则走到那个安神香炉前。之前一位老客户，王老爷子，失眠严重，吃了好多药都不管用，愁得不行。楚河看他实在难受，心里一动，把香炉借给了他，也没多说，只让他点支普通线香试试。
这时，电话响了，是王老爷子儿子打来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楚师傅！神了！真是神了！我爸昨晚抱着你那香炉，点了支安神香，睡了整整六个钟头！没起夜！早上起来精神头好多了！老爷子非说要重金买下那香炉！您开个价！”
楚河握着话筒，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百感交集。
又一个“器魂”起了效果。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金昊天这一手，太狠了。而这刚刚显露出一丝神奇迹象的手艺，前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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