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一睁眼，脑子里就被塞进了一大堆东西。
《红星机械厂工会主任白沐》，男，三十五岁，退伍军人，根正苗红，因能力突出，从市总工会下调，今天第一天正式上任。
行，身份接收完毕。
他动了动脖子，身上那套崭新的蓝色卡其布干部服还有点硬，硌得慌。办公室里一股子老旧木头和墨水的味道，桌上的搪瓷缸子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旁边是一摞摞的文件和红头本子。
“主任，主任？”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白沐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进来。”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白主任，我是工会副主任老张。您刚来，先熟悉熟悉环境。今天下午三点，咱们厂里有个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您得去做个总结发言，顺便给标兵们发奖金。”
白沐点点头：“稿子准备好了？”
“哎，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在这儿呢。”老张连忙把稿子递上来，“您过目，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马上改。”
白沐接过来扫了一眼，通篇都是些官样文章，什么“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发扬螺丝钉精神”，看得他眼皮子首跳。他把稿子往桌上一扔：“行了，我知道了。到时候我看着说。”
老张愣了一下，心想这新主任谱还挺大，但脸上不敢露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点头：“是是是，白主任水平高，肯定用不着这玩意儿。”
下午三点，工厂的大礼堂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白沐坐在主任台正中央，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穿着同样工服的脑袋，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年代剧的片场。厂长和书记讲完话后，终于轮到了他。
他没拿稿子，站起身，走到麦克风前，目光扫过全场。
“同志们！”
一声洪亮的嗓门，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我叫白沐，是你们的新工会主任。客套话我不多说，工会是干嘛的？就是给咱们工人同志撑腰的！谁受了委屈，找工会！谁家里有困难，找工会！谁的合法权益被侵犯了，更要找工会！”
底下先是安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工人们就吃这一套，实在！
“今天，咱们要表彰厂里的先进工作者。这些人，是咱们红星厂的宝贝，是咱们工人阶级的骄傲！”白沐大手一挥，“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志，上台来！”
“一车间，王建国！”
“二车间，赵春生！”
……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上台领奖的工人都激动得满脸通红。轮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白沐特意加重了语气。
“以及，我们厂唯一的女技术标兵，为我们攻克了‘高精度轴承研磨’技术难题的，三车间，李秀兰同志！”
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烈。
白沐也带头鼓掌，目光投向台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低着头，一步步挪上主任台。
等她走近了，白沐才看清她的样子。
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一点年轻姑娘该有的神采都没有。最让白沐觉得刺眼的是她身上那件工服，洗得发白不说，两个胳膊肘的位置，还打着两块颜色明显不一样的补丁。
这像话吗？全厂的技术标兵，攻克技术难题的大功臣，就穿这个？
白沐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他从司仪手里拿过一个大红花，亲自给李秀兰戴上，然后又拿起一个厚厚的信封。
“李秀兰同志，这是厂里奖励给你的二百块奖金。拿着，这是你应得的！我的马甲比你们的命都多！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的马甲比你们的命都多！最新章节随便看！”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二百块！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年头，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这二百块可是一笔巨款。
所有人都以为李秀兰会激动，会高兴。
可她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接过信封，嘴唇哆嗦着，小声说了句“谢谢主任”，然后就又低下了头，那表情，看不出半点喜悦，反而像是……恐惧？
白沐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对劲，这里面绝对有事。
他仔细打量着李秀兰，忽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丝常人看不见的异样。一条半透明的，泛着灰暗光芒的锁链，一头缠在李秀兰的脖子上，另一头则虚无地延伸向远方，不知连接着什么。锁链上，还隐约浮现出西个扭曲的文字：【长姐如母】。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不合理法则”？
白沐心中了然。看来，这位技术标兵，就是自己这次任务的目标了。
表彰大会结束，工人们喜气洋洋地散去。白沐把副主任老张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老张，你给我说实话。”白沐开门见山，指了指窗外李秀兰远去的背影，“那个李秀兰，到底怎么回事？技术标兵，大功臣，怎么穿得跟咱们厂困难户似的？还有那奖金，她拿在手里，我瞅着怎么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
老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主任，您是不知道啊，这李秀兰……唉，也是个苦命人。她不是我们本地人，下面县里农村的，家里苦，就她一个人有出息，在咱们厂里当工人。”
“这不挺好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白沐故意说道。
“是鸡犬升天了，可升天的只有她家里人，她自己快被吸干了！”老张一脸愤愤不平，“她家里有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父母就一个心思，把李秀兰挣的所有钱，都攒着给那小子盖房娶媳妇！”
“所有钱？”白沐的音调高了八度。
“可不是嘛！她一个月工资西十二块五，一分不留，全寄回家。平时在食堂吃饭都只打一毛钱的素菜，那身衣服，缝缝补补穿了三年了！这次这二百块奖金，您信不信，不出三天，就得被她家里人过来拿走，给她弟买三大件！”
老张越说越气：“我们车间主任找她谈过好几次心，让她给自己留点，她嘴上答应，回头钱还是一样寄走。她妈前两个月还来厂里闹过一次，说我们当领导的挑拨他们家庭关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她家里人过来拿钱，她就给？”
“给啊，怎么不给。她妈一来，又哭又骂，说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多不容易，现在翅膀硬了忘了本，要看着弟弟打光棍，要让他们老李家断后。几句话下来，李秀兰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让干啥就干啥。”
白沐听完，没说话，只是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长姐如母”……这西个字，就是一道精神枷锁，一道吸血的管道。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李秀兰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被这道该死的“法则”给锁住了。只要她想为自己，这枷锁就会收紧，让她“心神不宁，诸事不顺”。
好，很好。
白沐心里冷笑一声。他这个工会主任，别的不管，专治各种不服。这种把人当耗材的封建糟粕，不给它连根拔了，都对不起自己“位面秩序暴力维护系统”的名头。
“老张，”白沐停下敲击的手指，看着他，“你帮我个忙，去把李秀兰家的地址，还有她父母弟弟的名字、情况，都给我摸清楚。要详细的。”
老张一愣：“主任，您这是要……？”
“关心职工生活，是我们工会义不容辞的责任嘛。”白沐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我去搞个家访，送点温暖。”
只是这温暖，不知道李家人接不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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