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李母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刚才在厂里听到的那“三条铁律”，像三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她的心上。
李强则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只写她的名字？十年不能动？那我的婚房怎么办？我跟小丽都说好了，年底就住新房结婚的！”
李父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但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吐出的浓重烟圈，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都怪那个新来的白主任！什么东西！挑拨我们家庭关系，他安的什么心！”李母终于忍不住，一拍大腿，骂出声来，“分房子就分房子，搞那么多名堂干什么？这不是诚心不让我们家用吗？”
“妈，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强停下脚步，急得满头是汗，“关键是现在怎么办！房子是分下来了，可写的是我姐的名字，我住不进去啊！”
“什么叫你住不进去？”李母眼睛一瞪，声音尖利起来，“她是***姐！她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这房子，就是给你结婚用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是这个理！”
“可厂里规定了……”
“规定个屁！”李母啐了一口，“厂里规定大，还是家里规矩大？没有我们，哪有她李秀兰？她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们给的？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想单飞了？没门！”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己经认定了是李秀兰在背后搞鬼，是她撺掇着厂领导定了这么个规矩。
“等她回来，我非得好好问问她！她要是还认我们这个家，还认她这个弟弟，就必须去跟厂里说清楚，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李母斩钉截铁地说道。
“能行吗妈？”李强还是没底，“那白主任看着就不好惹。”
“不好惹？他再不好惹，还能管到我们家务事？”李母冷笑一声，“我就不信了，她李秀兰敢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己亲爹亲妈亲弟弟翻脸！她要是敢，我就去厂里闹，去市政府告状，就说她不孝！我看她那标兵还当不当得成！”
在李母的认知里，“孝道”和“亲情”是无敌的武器，足以压垮一切道理和规定。她己经想好了全套的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剧本。
傍晚，李秀兰回来了。
她手里还抱着那个红布包的房屋模型，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对未来的憧憬。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是这么大，这么贵重的一件东西。
她推开门，屋里的气氛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母就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热情笑脸，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好闺女，我的大功臣回来了！”李母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桌边坐下，“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妈今天给你煮了鸡蛋！”
说着，她真的从厨房端出了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糖水。-
这待遇，李秀兰长这么大，除了生病，就没享受过。
李强也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姐，你太厉害了！给咱们家争了这么大光！以后我出去，跟人说我姐是厂里的技术标兵，住专家楼的，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一家人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李秀兰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暖意。也许，他们也是为我高兴的？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糖水，甜到了心里。
“妈，强子，这房子……”她想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们都知道了！”李母抢过话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闺女，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啊！你弟弟的婚事，妈一首愁得睡不着觉，这下好了，房子有了，还是厂里分的楼房，小丽家肯定没话说了！”
李秀兰端着碗的手，僵住了。
她听明白了。他们高兴，不是因为“我”有了一套房子，而是因为“弟弟的婚房”有了着落。
“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厂里的大会，你们也听到了。那房子，是分给我的，房产证上……只能写我的名字。”
李母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写你的名字好啊，写你的名字，跟你弟住，不是一样吗？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
“不是的妈，”李秀兰鼓起勇气，试图解释，“白主任说了，那是奖励给我个人的，而且十年都不能……”
“行了！”
李母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像川剧变脸。
她一把夺过李秀兰手里的碗，重重地磕在桌上，糖水溅了出来。
“李秀兰，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变得尖酸刻薄，“什么叫奖励给你个人的？你个人是哪个个人？你不是我们老李家的人吗？你不是李强的姐姐吗？”
“我……”李秀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有厂领导给你撑腰，翅膀就硬了，可以不认我们了？”李母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没有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连在厂里扫厕所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出息了，分到房子了，就想把你弟甩开？你安的什么心！”
李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给我，现在一套房子你就要跟我分你我？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小丽家怎么看我？”
父亲李老头也把烟枪在桌上磕了磕，阴沉着脸开口了：“秀兰，你妈说得对。长姐如母，你弟弟的事，就是你的事。这房子，理所当然就该给你弟弟结婚用。你是个姑娘，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是外人。房子留在你名下，那不成别人家的了？必须写你弟弟的名字，留在咱们老李家！”
一家三口，三张嘴，说出来的话，就像三把刀子，句句都往李秀兰心上捅。
她刚刚升起的那点喜悦和希望，瞬间被浇得冰冷。
她想反驳，想说“那也是我的房子”，想说“白主任说了这是给我的奖励”。可是，看着母亲狰狞的面孔，弟弟“受伤”的表情，和父亲不容置疑的眼神，她脖子上那道无形的【长姐如母】的枷锁，猛地收紧了。
一阵心悸和恐慌袭来，让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那些反抗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能下意识地摇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不……不是的……”
看到她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李母知道，自己的“武器”起作用了。她缓和了语气，开始打感情牌。
“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去跟领导说。”她拉起李秀兰的手，放软了声音，“明天，你什么都不用管，我跟你爸，还有你弟，我们一起去厂里，找那个白主任，把事情说清楚。就说这房子是你自愿给你弟弟结婚的，让他把手续给办了。你是大功臣，这点小要求，他肯定会答应的。”
“对，姐，你就跟我们去一趟就行，话我们来说！”李强也赶紧附和。
他们己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李秀兰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予取予求的工具。那套明亮的新房，那份属于自己的荣耀，好像都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李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下了最后的通牒。
“明天，你就跟我们去。你要是还认这个家，就去把房子给你弟要过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不去，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李家的女儿！我们没你这个不孝女！”
说完，他摔门进了里屋。
李秀兰瘫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那道枷锁，己经勒得她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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