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地下城第一层的瞬间，世界被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身后是欧拉丽喧嚣的阳光与暖风，身前，则是扑面而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阴冷与死寂。
微凉而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与腐殖质的独特气味，钻入辰星的鼻腔，让他紧绷的神经又抽动了一下。四周的墙壁并非冰冷的岩石，而是被一种发出幽幽蓝光的苔藓所覆盖，光线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将整个通道映照得诡秘而深邃。
这里没有声音，或者说，这里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声音。它压迫着耳膜，让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如同擂鼓。
远处，偶尔会传来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嘶吼，短促而尖利，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吞噬。
辰星的右手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将那柄从公会租借来的制式短剑握得死紧。他将从埃伊娜那里借来的皮甲又用力勒了勒，坚韧的皮革摩擦着内衬，发出“咯吱”的声响，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却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每一步都踩得极为谨慎，生怕惊动了潜伏在阴影中的未知。
尽管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为自己构建了层层叠叠的心理防线，但当第一只怪物真正出现时，他所有的准备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那是一头狗头人（Kobold）。
它从一个拐角处毫无征兆地冲了出来，瘦小的身躯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那颗酷似野犬的头颅上，一双闪烁着嗜血红光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他。
辰星的心脏停跳了一瞬，随即不受控制地疯狂搏动起来，滚烫的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晕眩。
“嗷！”
怪物发出了一声介于犬吠与怪叫之间的嘶吼，挥舞着手中粗糙的骨棒，朝着辰星的脑袋狠狠砸来！
呼啸的风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辰星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侧方跨出一步，那根裹挟着恶风的骨棒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砸下，重重地敲击在地面，溅起一片碎石。
求生的本能让他手中的短剑顺势向前刺出，剑尖直指狗头人空门大开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他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其皮肤，即将刺穿那层薄薄的皮肉，搅碎其内脏的瞬间——
他那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属于二十一世纪和平世界公民的思维，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猛地扼住了他的动作。
剑尖，停滞了。
那双嗜血的红色眼眸中，倒映出他自己惊疑不定的脸。
真的要……杀了它吗？
它虽然是怪物，可它会流血，会哀嚎，会死亡。这并非游戏里的一串数据，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尽管扭曲却依旧存在的生命。
扣下这个扳机，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疑，这微不可查的动摇，成为了致命的破绽。
一道黑影，从他视野的死角，那片更深的阴影中猛地窜出！
是第二只！
“嘶啦！”
锋利得如同刀刃的爪子，带着一股腥风，在他的左臂上狠狠划过！坚韧的皮甲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紧接着，是利爪切开皮肉的沉闷声响。
“呃啊！”
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烙铁般印在了手臂上，辰星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温热的、黏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袖，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一滴，两滴。
刺目的红色，在幽蓝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
他自己的血。
这股剧痛，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怪物口臭与死亡的独特气息，像一把无情的重锤，狠狠地敲碎了他所有的侥愈和犹豫！
也就在这一刻，他状态面板上那个名为【战斗续行】的技能，被这股剧痛与新鲜的血液彻底激活了！
轰——！
一股冰冷、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战斗本能，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刷了他整个灵魂！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不忍与现代人的道德感，在这股洪流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地碾得粉碎！
辰星的眼神在刹那间变了。
那其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冷静与锐利。他的大脑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理性的状态。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两只狗头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缓慢，充满了破绽。
第一只狗头人因为攻击落空而产生的僵直，第二只狗头人一击得手后的瞬间自得，它们肌肉的每一次抽搐，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化作最精准的数据，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再有多余的思考。
不再有无谓的挣扎。
他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而是遵循着某种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以最简洁、最高效的方式，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一矮身，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下沉，恰到好处地躲过了第一只狗头人再次砸下的骨棒。
手中的短剑没有丝毫停滞，自下而上，划出了一道刁钻而致命的弧线。
“噗嗤。”
利刃切开喉管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紧接着，他以左脚为轴，身体猛地一旋，整个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手中的短剑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向着身后，向着那只刚刚偷袭成功的狗头人，反手刺出！
精准，迅捷，致命。
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第二只狗头人的眼窝，从湿滑的眼球中贯入，搅碎了它的大脑，从后脑贯穿而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两秒。
当两具怪物的尸体无声地化作黑烟，在空气中袅袅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两颗闪烁着微光的魔石时，那股冰冷的战斗本能才缓缓褪去。
“呼……哈……哈……”
辰星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息起来，肺部火烧火燎。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左臂，那股剧痛重新变得清晰而强烈。他又抬起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以及那两颗静静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着什么的魔石。
那股渐渐褪去的冰冷杀意，与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亲手夺走生命后那份沉甸甸的实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那个生活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辰星，那个会对杀戮产生犹豫的大学生，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挣扎求生、双手注定要沾满鲜血的——
冒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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