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日子像一潭发浑的死水，看得见底，也看得见尽头。流水线磨掉的不仅是青春，还有对未来的那点微末想象。首到有一天，听工友嚼舌根，说有个行业，活儿是累点，但工资高，干得好能顶厂里两三个月。
“工资高”这三个字，像黑暗中猛地擦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我眼前令人窒息的困局。那笔沉重的债，孩子越来越贵的学费，老家那个无底洞般的“指望”……或许，这是一条出路？
几乎没怎么犹豫。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受够了那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受够了那点勉强糊口的薪水。我要换条路，哪怕前路未知。
辞工办得很快，像挣脱一道无形的枷锁，心里竟有几分轻快。尽管丈夫眉头紧锁，婆婆嘀咕着“瞎折腾”，但我铁了心。
然而，一脚踏进那个传说中的“高薪”行业，所有的轻快和憧憬瞬间被现实砸得粉碎。
一切都是陌生的。工具不认识，术语听不懂，规矩不明白。我像个误入巨人国的侏儒，手足无措，格格不入。周围是熟练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和嘈杂的声响，只有我，像个多余的桩子杵在那里，碍手碍脚。
“学徒”的身份像一道鲜明的烙印，刻在额头上。工资非但不“高”，反而比在厂里时还低了一截，因为大部分时间，我只能在旁边看，递工具，打扫卫生。
最难熬的不是辛苦，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排挤和欺负。带我的老师傅，是个面色黝黑、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他似乎以挑剔和斥责我为乐。
“扳手！妈的这都拿不对？长眼睛出气的？” “这么简单都学不会？猪都比你聪明！” “滚一边去！别在这碍事！”
呵斥声像鞭子，随时随地抽过来。有时明明不是我的错，工具出了问题，他也一股脑把火撒在我身上。其他工人看在眼里，没人出声，偶尔还会附和着嘲笑两句，或者把最脏最累没人愿干的杂活推给我。
我咬着牙，忍着。告诉自己，学徒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我拼命地学，仔细地看，别人休息时我还在琢磨流程，手上磨出了新茧，身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油污。
慢慢地，我上手了。能独立完成一些工序了，甚至比某些老工人做得还要细致。
但欺负并没有停止。
他们习惯了把我当最底层，习惯了对我呼来喝去。看到我做得好了，不是鼓励，而是更变本加厉的刁难和挤兑。重活、急活、难活，永远是“那个谁，你来”。功劳是别人的，出了岔子第一个找我。
我才明白，有时候别人欺负你，并非因为你做得不好，恰恰可能是因为你做得好了，碍了他们的眼，或者，仅仅是因为你好欺负。
期望中“高薪”遥遥无期，现实是更低的收入和更糟心的环境。那条本以为的“出路”，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长满了荆棘的陌生歧路。
下班回到出租屋，浑身酸痛，心里更是一片冰凉。丈夫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责备，婆婆的眼神里写着“早知如此”。
后悔吗？
看着镜子里那个沾满油灰、眼神疲惫的自己，我问。
答案被淹没在窗外嘈杂的市声里。
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至少……这里不用一首站着，至少……还有那么一丝渺茫的“高薪”传说在远处吊着。
虽然，它可能永远只是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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