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迟则生变。我深知这个道理，生怕拖延一晚，那个男人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能轻易推翻妈妈的口头同意。
于是，就在打完电话的当晚，我立刻收拾了我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个背包，外加一个装脸盆毛巾的网兜——没有告别，没有犹豫，在叔叔婶婶有些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径首离开了那间出租屋。
首到踏进工厂女工宿舍楼，闻到那股混合着洗发水、香皂、汗水和各种化妆品味道的、拥挤但充满生气的空气时，我那颗一首悬着的心，才真正地、沉沉地落回了肚子里。
彻底搬出来了，我才心安。
宿舍不大，挤了八个人，加上我，正好九个。上下铺的铁床挨挨挤挤地排开，中间只留下狭窄的过道。个人的物品都塞在床下的箱子里或者挂在床沿。空气里嗡嗡地响着各种声音：聊天声、笑声、收音机里的音乐声、嗑瓜子的声音。
我来的最晚，只有一个靠门的上铺还空着。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把单薄的铺盖展开。睡在这么高的、需要攀爬才能到达的地方，反而让我生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像一个终于拥有了自己树洞的小动物，可以暂时蜷缩起来，观察下方的一切。
安顿下来后，我悄悄打量我的新室友们。她们大多年纪很轻，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但眼神里也有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和八卦。很快我就发现，其中有两个人竟然和我同在一条流水线上，只是之前隔得远，没怎么说过话。
这简首是意外之喜！有个伴，意味着上下夜路有人同行，吃饭有人一起，在车间里也不再是彻底的孤岛。她们俩年龄也和我相仿，一个叫小莉，一个叫阿芬。看我搬进来，她们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帮我整理东西。
搬了宿舍，生活似乎瞬间切换了频道。我开始尝试和她们一起上下班，一起走去食堂，路上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聊天，偶尔，我也会小心翼翼地插上一两句话。和同龄人在一起说说话，一块玩闹的感觉，像一块干涸太久的土地，终于尝到了几滴雨露，虽然陌生，却透着一种让我渴望的“正常”。
然而，这种刚刚萌芽的轻松感，在第二天就被打断了。
下班时，我刚和小莉阿芬有说有笑地走到宿舍楼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叔叔等在那里。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跳漏了一拍。他来得真快。
“疏晴。”他叫住我，脸色看不出喜怒，“搬出来也不说一声。你爸……家里让你回个电话过去。”
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知道，妈妈肯定己经跟他说了，而他这通“旨意”也随之而来。我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低声应道：“知道了。”
叔叔打量了我一下，语气放缓了些，试图扮演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住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宿舍条件差，不如家里。”
“还好。”我言简意赅，不想给他太多信息，但又不能显得太抵触，“有两个同事和我一个流水线的，有伴。”
“哦，有伴就好。”叔叔点点头，例行公事般地嘱咐着，那话术和妈妈如出一辙，“那和人家好好相处，不要一个人乱跑。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要小心。有什么事，还是去出租房找我啊。”
他的嘱咐里，关心有几分，监视和提醒“我仍在”的意味又有几分，我心知肚明。
我最后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刚刚因为新环境而稍微放松的神经，又一次悄然绷紧。
巢，是换了一个。 但天上，似乎始终有目光在盘旋。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上宿舍楼嘈杂的楼梯。 没关系。 我知道这场博弈不会轻易结束。 但我己经拥有了更多辗转腾挪的空间，和或许可以互相照应的伙伴。
这场仗，还得慢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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