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像一个小小的审判台。我投进硬币，拨通那个烂熟于心却代表噩梦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他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即使隔着千山万水。
“喂。” “是我。” 短暂的沉默，像是他在电话那头确认我的声音。然后，冷硬的质问砸了过来： “听说你己经搬了？” “嗯。”我握着听筒，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任何一丝波动都可能被解读为挑衅或心虚。
果然，他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释，他早己洞悉一切般，开始了他的警告，语气阴鸷而充满掌控欲： “别以为搬出去了，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给我老实点，安分上班，按时打钱，别动什么歪心思。知道吗？”
这些话，像冰冷的程式，我早己听过千百遍。恐惧感依然像条件反射一样掠过心头，但这一次，一种新的、细微的东西掺杂了进来。 我依旧用一个单调的“嗯”回应：“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刚才他最后那句狠话，还在耳边回响。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他狰狞的脸，而是他此刻可能的样子——他一定坐在家里那把破旧的藤椅上，因为我的“先斩后奏”而憋着一股火，却又因为物理距离的遥远，无法像过去那样立刻施加惩罚，只能通过电话线传递这苍白的威胁。
真想看看他那种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猝不及防地在我冰冷的心湖里溅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原来，离开那个物理空间，真的能带来如此不同的心理优势。他的威胁依旧可怕，但似乎……不再那么无所不能了。
这种认知，给了我一丝难以言喻的勇气。
回到宿舍，小莉和阿芬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周末去哪家新开的店逛。看到我回来，小莉立刻拉住我：“疏晴，周末一起去呗！天天厂里都快闷死了！”
若是以前，我肯定会下意识地拒绝，把自己缩回壳里。但今天，作者“疏晴的小”推荐阅读《酒坊深处》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电话里那点微妙的“胜利感”还在鼓动着我的神经。
我看着她们充满期待的脸，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十六岁女孩的对热闹和陪伴的渴望，悄悄地探出了头。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点犹豫，但更多的是尝试的决心。
后来，我和宿舍的这俩同事，真正成了形影不离的“三人行”。
我们一起顶着星星去上早班，一起拖着疲惫的脚步下班，在路上分享一个烤红薯；周末休息时，我们不再只是窝在宿舍，而是会一起去逛廉价的夜市，在小摊前挑拣发卡和袜子，也会壮着胆子走进灯光晃眼的溜冰场，扶着栏杆笨拙地摔跤，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我好想……又开始“叛逆”起来了。
但这种“叛逆”，和以前那种用打架抽烟来自我毁灭式的求救，完全不同。
这一次的“叛逆”，是跟着她们学唱流行的口水歌，是在流水线上偷偷交换一个只有我们懂的眼神，是分享一包辣条，是晚上熄灯后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她们讲那些幼稚又甜蜜的烦恼——哪个男工多看了谁一眼，哪个组长更偏心。
这种“叛逆”，是正常的、琐碎的，甚至有点傻气的。是属于这个年纪最普通的快乐和烦恼。
我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我发现，我并不是天生阴沉孤僻。我只是被太多太多的恐惧和恨意压得喘不过气，忘记了该怎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和小莉、阿芬在一起，我好像慢慢捡起了一些碎片——那个本该存在的、活泼的、甚至有点吵闹的自己的碎片。
当然，阴影从未真正离开。 每个月按时打钱的汇款单，像一道准时到来的符咒，提醒着我远未获得真正的自由。 偶尔叔叔带来的“问候”，也像警钟一样敲响。
但在这微光与阴影交织的日子里，那点微光，似乎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
我开始相信，或许有一天，光能彻底驱散阴影。 而这一切，始于我迈出那一步，说出的那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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