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天的争吵己是底线,那决绝的“不管了”便是他们态度的终点。我甚至开始暗自盘算,如何绕过他们,自己去打听打听打官司的门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两万块就卖断了丈夫的后半生。
可我忘了,在这片土地上,家族的“一致对外”有时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捆绑与压迫。而我,终究是个外人。
那天下午,天气阴沉得像块脏抹布。我因孕期反应剧烈,浑身乏力,歪在里屋炕上昏昏沉沉地躺着。外间似乎有些动静,婆婆压低声音说着什么,丈夫含糊地应着,窸窸窣窣的,像老鼠啃噬东西。我眼皮沉重,并未深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外间明显放松下来的谈话声惊醒。挣扎着起身,扶着门框走出去,看到的是一幅几乎让我血液凝固的画面——
婆婆、丈夫,还有去而复返的大伯和姑姑,围坐在桌边。婆婆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簇新的红色钞票,正低头一遍遍数着,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占便宜般的窃喜。大伯和姑姑在一旁,脸上带着功成身退的轻松,嘴里说着:“……拿了就好,这事总算结了……” “……就是,折腾下去也没个头……”
而我的丈夫,坐在一旁,低着头,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搁在桌上,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却始终沉默。
桌面上,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歪扭的大字,底下是一个鲜红的手印,和丈夫那勉强写出的、颤抖的名字。
“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几乎不像自己的。
他们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婆婆下意识想把钱往怀里藏,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住,脸上闪过尴尬,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厂里赔的钱……拿回来了。这事了了。”
“了了?”我盯着那沓钱,眼睛被那红色刺得生疼,“多少?”
“……两万。”丈夫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头垂得更低。
“两万?!”积压的所有愤怒、委屈、被背叛的痛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声音尖利得划破屋顶,“谁让你们去拿的?!谁同意签字的?!我说了不行!你们凭什么瞒着我?!凭什么!”
婆婆被我的样子吓住了,往后缩了一下,随即又梗起脖子:“凭什么?就凭我是他妈!就凭这事不能再拖了!两万怎么了?白拿的钱你还嫌少?非要闹得一分没有你就舒服了?!”
“这是白拿的钱吗?这是他一根手指头换来的!是他后半辈子换来的!”我气得眼前发黑,肚子一阵抽紧,不得不扶住门框才能站稳,“你们……你们这是合伙卖了他!还帮着人家数钱!”
我猛地转向一首沉默的丈夫,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盯着他:“你呢?你就这么认了?你就由着他们把你卖了?!你说话啊!”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里面是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嘴唇哆嗦着,最终却只挤出破碎的一句:“……别闹了……拿了就算了……”
“算了?”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法律上的丈夫,这个我曾以为至少能共同面对风雨的男人,心口那片冰冷的荒原瞬间蔓延至全身,冻僵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荒谬。
“好,好一个算了。”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首流,笑得浑身颤抖,“你们一家子……真好。”
我止住笑,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刻进心里。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站稳,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钱在你妈那,是吧?”
“行。这钱,你们拿着。好好收着。”
“从今天起,家里的事,我不管了。一粒米,一滴油,孩子哭,老人病,所有破事烂事,都别来找我。”
“你,”我看向丈夫,一字一顿,“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完,我转身,一步一步挪回里屋,重重关上了门。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门内,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捂住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崩溃死死闷在喉咙里,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信任彻底崩塌。世界再次只剩下我自己。
和肚子里这个即将来临的、不被期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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