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的日子，我成了这个家里的透明人。心冷透了，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说到做到，油瓶倒了不扶，孩子哭闹不哄，饭好了就吃，天黑了就睡，像个没有魂灵的木头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晃，却对一切视而不见。婆婆最初还嘟囔几句，见我毫无反应，也便悻悻作罢。丈夫更是沉默，偶尔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却始终没再开口。那两万块钱，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所有。
日子在一种僵冷的默契中滑向我的产期。
发动来得毫无预兆。那天早上，刚起身，一股熟悉的、无法控制的暖流便涌了下来，紧接着宫缩便如重锤般砸来，一次比一次急促猛烈。比生老大时更凶，更疼。
我咬着牙，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却没吭声。首到婆婆进屋看见我煞白的脸和汗湿的头发，才慌了起来，大声叫着丈夫去打电话找人送我去医院。
过程混乱而匆忙。我被搀扶着上了借来的三轮车，颠簸着驶向镇卫生院。宫缩的间隙，我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心里一片麻木的空白，甚至隐隐盼着就这么疼死过去，也好过继续这无望的人生。
到了医院，检查，送入产房。阵痛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我淹没，撕扯。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疼痛和助产士偶尔的催促声。比第一次漫长得多，也艰难得多。体力一点点耗尽，意识在剧痛和模糊间摇摆。
外面等着谁？婆婆，丈夫，或许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亲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的等待是出于关切，还是仅仅履行一种程序？于我而言，毫无区别。
终于，在精疲力竭、几乎要昏厥过去时，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划破了产房里黏腻的血腥气。
“是个闺女。”助产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轻松，将那个小小的、温热的襁褓抱到我眼前。
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通红，却奇异地透着一丝秀气。她闭着眼，小嘴嚅动着，不像老大那时哭得惊天动地，只是细声细气地哼唧着。
闺女。
心里那片冰封的死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都说女孩是妈妈的小棉袄。这话我以前从不信，觉得虚妄。可此刻，看着这个因为我受尽苦楚才来到世间的小小生命，一种混杂着疲惫、酸楚又微弱的暖意，竟慢慢渗了出来。
她不是被期盼的，她的到来甚至源于一场争吵和背叛。可她此刻真实地躺在我身边，那么小，那么软，一无所知，全然依赖。
我被推回病房时，窗外己是下午，天光有些暗淡。婆婆和丈夫围上来，婆婆接过孩子看着，脸上说不上是喜是忧。丈夫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干巴巴问了一句：“……还好吧？”
我闭上眼，懒得回答。
后来，听说他家大伯也来了医院。在病房外，听说生的是个女孩，当时脸色就沉了沉，嘴里不咸不淡地嘀咕了一句：“咋是个丫头片子啊。”也没进来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婆婆把这话学给我听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打量。
我听了，心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甚至有点想笑。
丫头片子怎么了？我的女儿，不需要他们的喜欢。
我侧过身，看着身旁婴儿床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她正睡得香甜。
也好。是个女孩。或许，她不必重复我的命运。
我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冰凉的心口，似乎真的被这小小的“棉袄”，熨帖了一点点微弱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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