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往年底凑，杨家院子里的红辣椒和玉米穗晒得愈发鲜亮，风一吹，穗子晃悠悠的，连空气里都裹着点盼年的暖劲儿。
离除夕还差两三天，队里要杀年猪的消息早传遍了，一大家子人心里都揣着股热乎劲，尤其是杨知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杀猪，从早上就盼着下午快点来。
这天上午，杨知春手里捏着张红纸，却没心思剪窗花，眼睛时不时往院门外瞟，嘴里还跟奶奶高桂兰唠：“奶，杀年猪是不是特别热闹呀？铁牛叔会不会用特别大的刀？”
高桂兰手里的剪刀没停：“热闹是热闹，你跟紧大人，别靠太近，小心吓着。”知夏也凑过来，拉着杨知春的衣角：“二姐，我也想看，你带着我呗！”
“妈，队里催了，这会儿就去晒谷场，杀猪的都搭好案子了。”二婶齐翠芳细声细语的开口，她模样长的还不错，属于温柔贤惠型的。不过因为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大伯一家生活，造成了不自信的性子。
杨知春“腾”地从炕沿上跳下来，比谁都急：“我去我去！我跟你们一起！”赵招娣也从房里窜出来，手里还攥着根没择完的菠菜，脚步轻快：“知春丫头，三婶跟你一起，待会儿咱悄悄跟铁牛叔提一句，说不定能给块带厚膘的，熬猪油给我…唉不是，给你奶拌粥才香！”
王秀莲从灶房出来，手里攥着揣了5毛钱的布包，笑着点杨知春的额头：“看把你急的，慢点跑，别摔着。”高桂兰摆摆手：“去吧去吧，建业、建民多照看孩子，别让她们往前凑。一天天的尽不让人省心。”
一大家子往晒谷场赶，杨知春拉着知夏的手，远远就听见人群的喧闹声混着猪的哼叫声。
她踮着脚往前看，眼里满是兴奋：“二婶！三婶！你听！是猪叫！肯定是那头大肥猪！”赵招娣也跟着点头：“错不了！这动静，一看就是养得壮实的！”
到了晒谷场，场面比杨知春想象的还热闹。场中间用木桩围出块空地，那头养了大半年的黑猪被拴在木桩上，壮得像个小山包，西条腿蹬着地面，哼哧哼哧地喘气，身上的黑毛油亮。
杨铁牛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胳膊上青筋绷着，手里攥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旁边摆着两只大铁盆，盆底垫着油纸，队里的几个壮汉子正围着猪，准备帮忙按住。
“让让！要动手了！孩子往后站！”有人喊了一声，人群往后退了退，杨建民赶紧把杨知春和知夏拉到自己身后：“站我这儿，别往前探。”
杨知春却忍不住从三叔胳膊缝里探头，眼睛瞪得溜圆，连眨都不眨，只见杨铁牛上前，一手稳稳按住猪脖子，另一只手举起刀，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噗嗤”一声，黑猪的哼叫声瞬间变小，血顺着刀缝流进铁盆里，冒着热气。
旁边的知夏吓得往杨知春怀里躲，杨知春却一点都不怕，反而更兴奋了，小声跟赵招娣说：“三婶！铁牛叔好厉害！刀好快！”
赵招娣也看得首点头，压低声音：“等会儿咱领肉时轻点说，铁牛哥实诚，指定能帮衬一把。”
没一会儿，汉子们把猪抬到木桶里褪毛，热水冒着白汽，不一会儿，黑猪就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样子，被抬到木案上。杨铁牛拿着刀，顺着骨头把猪肉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每块都带着点肥膘。
队里分肉按人口算分量，没明着说能挑，但乡里乡亲的，谁家悄悄提句“想多要口肥的”，杨铁牛手头要是有富余，会悄悄多给半两一两，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声张。
会计老张站在木台上，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扯着嗓子喊：“按户来！先登记补钱再领肉！”
队伍慢慢往前挪，轮到村东头那户外来的刘巧云时，她往前凑了两步，特意往杨铁牛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两人听见，柔柔的说：“铁牛哥，俺家老林这几天卧炕起不来，医生说要喝猪油汤补补……俺们是外来的，也不敢多要，就想多给点肥的，成不？”
说着，她眼圈悄悄红了，手指捏着围裙角，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杨铁牛手里的刀顿了顿，刚要小声说“我看看”。
站在后面的赵招娣却听清了，她本就盯着案上的厚膘肉，见刘巧云也想悄悄要特殊，心里的火一下冒了上来，当即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没忍住拔高了些：“刘巧云！你咋也想着多要肥的？队里分肉按人口，大家都等着熬油，哪能你说多要就多要！”
刘巧云被这声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眼圈瞬间红透，带着的委屈：“妹子，我……我不是要特殊，老林他这几天连炕都下不来，咳得夜里没法睡，医生说要喝猪油汤补……俺们是外来的，在这儿没个帮衬，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这话刚落，周围人就软了心。西边的张婶先叹了口气：“巧云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俩娃，男人再病了，确实难。”“是啊，外来户在村里过日子难，能帮衬就帮衬点。”议论声虽小，却都偏向了刘巧云，连看赵招娣的眼神都带了点“这媳妇太较真”的意思。
赵招娣更急了，嗓门又提了几分：“难就可以破坏规矩？前儿我还见她男人在门口抽烟，哪像下不了炕的？这不是装可怜吗！”
刘巧云的眼泪“啪嗒”掉在围裙上，头埋得快低到胸口，声音哽咽着：“他……他是强撑着起来透透气，回去就咳得更重了……我真没装，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在这儿让人说……”说着，肩膀还轻轻抖了起来，那副无措又可怜的模样，让周围的同情声更明显了。
王秀莲看势头不对，赶紧往前站了站，先给周围人笑了笑，才转向刘巧云，语气尽量温和：
“巧云妹子，我知道你难，谁家没个急事呢？可你也想想，队里分肉是按人口算的，铁牛叔手里就这么些肉，今儿给你多了，待会儿王家婶子家有老人要补，李家嫂子家有娃要长身体，都来要特殊，这肉还咋分？”
她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你家老林的事，咱记在心里，往后队里要是有补助粮，或是谁家有多余的鸡蛋，咱大伙凑凑给你送过去，比这会儿在分肉上破例实在多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虽在讲规矩，却没硬邦邦地怼人，还提了往后的帮衬，周围人愣了愣，议论声小了些。有人觉得王秀莲说得在理，也有人还心疼刘巧云，小声嘀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总算没人再明着说赵招娣“较真”了。
刘巧云捏着围裙的手松了松，眼泪还在掉，却没再哭出声，只是小声说：“我……我就是太急了，没想那么多……”
杨铁牛赶紧打圆场：“巧云，秀莲说得对，不是我不给你多，实在是没法破例。这块肉给你挑了带点膘的，熬汤够喝两顿，往后有难处，你跟大伙说。”说着，称好三斤一两肉递过去。
刘巧云接过肉，低着头说了声“谢谢铁牛哥”，路过赵招娣身边时，脚步放得更轻了，眼圈还是红的，看得旁边的大婶又叹了口气。
赵招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气又闷。
轮到杨家分肉，杨铁牛从案上拿起块肉，赵招娣一眼就看见，那层膘比自己刚才盯上的薄了不少。称够三斤半递过来时，铁牛叔只轻声说了句：“秀莲，这块肉嫩，熬油也香。”
王秀莲接过道谢，赵招娣凑过来一看，心里凉了半截，果然，好好的机会全搅黄了。
刚进院子，高桂兰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刚择完的青菜，脸色算不上温和，却也没带怒气。
隔壁二弟妹早把晒谷场的事跟她说了。这三儿媳妇真是什么蠢什么猪。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差点让街坊都觉得她是个不通情理的较真人，还没拿到带厚膘的猪肉。
当初就不该听别人的撺掇，说什么远房表妹的女儿嫁进来，亲上加亲。现在才知道远房表妹家还是个重男轻女的！后悔！！
她看着赵招娣，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咋就不会好好说？非要扯着嗓子吵！”
赵招娣被说得一愣，脸瞬间红了，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没说出话。她面对别人咋咋呼呼，可是面对自己婆婆却是只敢怒不敢言的猫。
高桂兰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往后遇事，先把嗓门压下去，也别愣着，过来帮我把菜洗了。”
赵招低着头应了声，跟着高桂兰往水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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