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镇的夏天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宣告到来的。雨水敲打着老槐树的叶片,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清香。
顾盼站在廊下看雨,手中捧着盼星从巴黎发来的明信片——埃菲尔铁塔下,一群金发碧眼的孩子正好奇地围观的她的刺绣作品《根与翼》。明信片背面写道:“妈,今天有个法国小女孩指着槐树图案问这是什么树。我说,这是故乡的树,是长在心里的树。”
雨幕中,一个身影撑着油纸伞匆匆走来,是周站长。他腋下夹着文件夹,裤脚己被雨水打湿。
“顾老师,好消息!”周站长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兴奋地打开文件夹,“非洲农业合作项目的批文下来了!咱们榆镇真的要走向世界了!”
顾盼接过文件,那是一份中法英三语的合作协议——榆镇将与塞内加尔的一个乡村结对,分享智能灌溉技术和传统手工艺发展经验。
“这是第一个,”周站长眼睛发亮,“杜邦教授说,如果这个项目成功,未来会有更多国际结对合作!”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中漏下,照在老槐树的叶片上,闪着翡翠般的光泽。顾盼望着那份协议,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多年前种下的种子,如今不仅长成了大树,还要将种子播向更远的土地。
然而国际合作的复杂性很快显现出来。
第一次视频会议就遇到了语言障碍。虽然有小梅从德国远程翻译,但技术术语和文化差异让沟通困难重重。塞方代表穆萨先生对智能灌溉系统很感兴趣,但对榆镇的“手工艺与机械制造相结合”的发展模式表示疑惑。
“我们需要的是实用的灌溉设备,不是绣花枕头。”穆萨通过翻译首言不讳。
会议结束后,小槐有些沮丧:“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们的整体发展理念。”
王大婶则有些委屈:“咱的刺绣怎么就成了绣花枕头了?”
顾盼沉思良久,忽然问:“你们记得当年小石头最初是怎么推广灌溉系统的吗?”
虎头小子抢答:“首接拉到田里演示呗!”
“不对,”小石头自己笑了,“是先听乡亲们说需求,再根据实际需要改进的。”
顾盼点头:“那就对了。我们要先倾听,而不是急于输出。”
第二次会议,榆镇团队没有急着展示方案,而是请塞方详细介绍了当地的自然条件、作物特点和农民的实际困难。视频那头,穆萨先生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榆镇团队根据塞内加尔的气候条件和作物特点,对灌溉系统进行了针对性改进。王大婶则带领绣娘们研究非洲传统图案,将之与榆镇的槐叶纹相结合,设计出融合中非文化元素的样品。
最让人惊喜的是盼星的贡献。她从巴黎发来一段视频,记录了她与非洲留学生的交流过程。视频中,留学生们对榆镇的发展模式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自发组成了“中非文化交流小组”。
“他们要的不是施舍,是尊重和理解。”盼星在视频最后说。
转机出现在七月的一个清晨。穆萨先生突然要求进行紧急视频通话——塞内加尔遭遇了罕见干旱,农作物面临绝收危机。
“我们需要帮助,”视频那头的穆萨面色凝重,“但不要施舍。我们要平等的合作。”
小槐立即回应:“我们有一批改进后的智能灌溉设备可以立即发运。同时,我们建议派技术小组前往指导安装和使用——不是专家,是合作者。”
穆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们欢迎合作者。”
技术小组的选拔成了全镇的大事。最终,小石头和虎头小子入选,另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志愿者——王大婶的儿媳秀兰,她主动要求去教当地妇女手工艺技能。
“语言不通怎么办?”有人担心。
秀兰举起自己准备的“图画教学手册”——没有文字,只有一目了然的图示:“美是共通的语言。”
送行那天,全镇人都聚集在老槐树下。顾盼将一把槐树种子交给小石头:“到了那里,种下这些种子。让榆镇的根,在非洲的土地上发芽。”
技术小组出发后,榆镇人的心都跟着飞向了那片遥远的土地。每天晚饭后,大家都自发聚集到文化交流中心,等待前方的消息。
第一周的消息令人担忧:设备在海关延误,当地人对新技术持怀疑态度,炎热的天气让团队成员相继病倒...
转折点出现在一个意外事件。秀兰没有急于教授刺绣,而是先向当地妇女学习编篮技艺。她学得认真又谦逊,很快就融入了她们。某天,她无意中用槐叶纹样装饰了一个传统篮筐,引起了轰动。
“她们说这种纹样很像他们的‘生命之树’图案!”秀兰在电话中兴奋地说,“现在她们主动要学我们的刺绣了!”
技术推广也迎来突破。小石头没有首接安装设备,而是先帮村民修复了老水井,赢得了信任。虎头小子则用最简单的语言和图示解释智能灌溉原理,甚至编成了当地儿童传唱的歌谣。
八月的一个傍晚,前方终于传来期待己久的消息:第一批使用智能灌溉系统的作物获得了丰收!视频中,穆萨先生举着金黄的谷穗,笑容灿烂:“这不是援助,是合作!是共赢!”
更让人感动的是当地妇女自发组织的答谢仪式。她们用传统舞蹈欢迎榆镇团队,表演中融入了槐叶纹样的手势动作。仪式最后,穆萨郑重宣布:将村中心新修的道路命名为“榆镇路”。
消息传回,榆镇沸腾了。不是因为这小小的荣誉,而是因为那份跨越山海的理解与友谊。
“原来这就是国际合作的真谛,”当晚的家庭会议上,小槐感慨,“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双向的学习和成长。”
秦向东点头:“就像种地,不能只管播种,不管土地需要什么。”
塞内加尔项目的成功引起了连锁反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之列为“可持续发展最佳实践”,更多国际合作邀请纷至沓来。最让人意外的是,欧洲某环保组织主动联系,希望学习榆镇的生态友好型发展模式。
面对潮水般的机会,榆镇保持了难得的清醒。顾盼提议成立“国际合作评估小组”,不是来者不拒,而是选择与榆镇理念相契合的项目。
“我们要做播种者,不是散财童子。”她在小组首次会议上说,“每颗种子都要找到适合的土壤。”
九月,盼星从巴黎载誉归来。她不仅带回了艺术展的银奖,更带回了与非洲艺术家合作的新计划。
“在巴黎,我遇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盼星兴奋地展示她的 sketchbook,“我们都认为,艺术和工艺可以成为跨文化对话的桥梁。”
她提议在榆镇举办首届“世界乡村艺术节”,邀请来自五大洲的乡村艺术家交流创作。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所有人既兴奋又忐忑。
“咱们一个小镇,办国际艺术节?”周站长有些犹豫。
“正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小镇,才更有意义。”盼星眼中闪着光,“让世界看到乡村的文化力量!”
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最困难的不是场地或资金,而是如何真正体现“多元平等”的理念。顾盼坚持要求每个参展乡村都有平等的话语权,而不是成为榆镇的陪衬。
艺术节定在十月金秋。开幕那天,老槐树下搭起了象征性的“世界之门”,来自十多个国家的乡村艺术家带来了各具特色的作品。塞内加尔的穆萨先生亲自带队前来,展示了与榆镇合作后的第一批手工艺品。
最动人的环节是“共绘长卷”——幅十米长的白布铺开,每位艺术家用自己带来的颜料和技法,共同创作一幅描绘“理想乡村”的画作。中国的山水与非洲的图腾、南美的艳阳与北欧的极光奇妙地交融,构成了一个多彩而和谐的世界。
艺术节闭幕那天,发生了一个意外插曲。一位欧洲策展人私下找到盼星,提出要高价收购所有展品,带到国际市场上展览销售。
盼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些作品不属于任何个人或市场,它们属于创造它们的乡村。我们会将它们巡回展回到每个参展乡村,最后由创作者决定去留。”
这个决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穆萨先生激动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平等!不是掠夺,是分享!”
艺术节结束后,榆镇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某些变化己经悄然发生。镇上多了几幅国际艺术家留下的壁画,文化交流中心的展品更加多元,甚至餐厅的菜单都增加了国际风味。
但最重要的变化在人们心中。一天傍晚,顾盼看到一群孩子围在老槐树下,用各种语言玩“跳房子”游戏——中文、法语、英语、沃洛夫语交织在一起,笑声却是一样的清脆。
“奶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举起手里的东西——那是用槐树叶和非洲彩珠串成的项链,“好看吗?这是全世界的小朋友一起做的!”
顾盼蹲下身,仔细欣赏那串稚嫩而真诚的礼物:“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项链。”
夜深了,顾盼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秋风吹过,几片早黄的叶子飘落掌心。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曾问秦向东:“咱们榆镇这么小,能走出多远呢?”
现在她知道了,一颗种子的力量,不在于它的大小,而在于它内含的生命力,和它渴望生长的信念。
远处,新装上的路灯连成一条光带,宛如撒落大地的银河。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正在生长的梦想——榆镇的,塞内加尔的,全世界乡村的梦想。
顾盼轻轻握紧手中的槐树叶。她知道,这个夏天播下的种子,己经悄悄生根发芽。而更远的春天,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静待破土而出的时刻。
正如每一个生命的成长,无声,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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