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镇的春天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考察组的到来中拉开序幕的。三辆黑色轿车沿着新修的柏油路驶入镇子时,路旁的槐树正抽出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如笼着一层淡绿的薄烟。
顾盼穿着盼星特意为她设计的改良中式套装——靛蓝底色上绣着银灰的槐叶纹样,既端庄又不失现代感——站在文化交流中心门口迎接考察组。身旁的秦向东难得系了领带,不时不自在地松一松领口。
“放轻松,”顾盼轻声说,“就像平时接待游客那样。”
秦向东苦笑:“这可是联合国啊,盼盼。搁二十年前,我连省城干部来了都紧张。”
考察组组长是位银发的法国女士杜邦教授,专长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她下车后没有立即走进中心,而是驻足环顾西周——老槐树虬枝舒展,新厂房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远处麦田青黄相接,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奇妙的地方,”杜邦教授用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说,“传统与现代如此自然地共处。”她的目光落在中心门口那幅“根与翼”主题的刺绣上,“这就是我在报告中读到的那幅作品?”
顾盼微笑颔首:“是我们的绣娘为这次考察特意制作的升级版。”
细看之下,刺绣中不仅包含了榆镇的传统元素,还巧妙地融入了联合国徽标的橄榄枝图案,中法双语绣着“共享人类文明”的字样。
为期三天的考察紧凑而充实。考察组参观了刺绣作坊、机械分厂、农田里的智能灌溉系统,甚至随机走访了几户镇民家庭。最让人意外的是,杜邦教授特意要求参加晚上的继续教育班。
教室里,二十几个不同年龄的镇民正跟着老师学基础法语。杜邦教授悄悄坐在后排,看着头发花白的王大婶认真地跟读“Bonjour”,看着虎头小子用流利的法语介绍榆镇的智能机械,看着几个年轻绣娘用法语演唱改编自榆镇民谣的歌曲...
“不可思议,”杜邦教授课后对顾盼说,“在很多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意味着将过去封存起来。但在榆镇,我看到的是让传统活在当下,走向未来。”
考察结束那天,杜邦教授在留言簿上写道:“在榆镇,我看到了人类文明最美的样子——根深叶茂,古今相续,中外互通。这里不仅是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更是人类未来社区的一个美好样本。”
考察组离开后,榆镇陷入短暂的静默等待中。日子照常过——分厂的机器照常轰鸣,绣娘们的针线照常穿梭,麦田里的灌溉系统照常运转——但每个人心里都悬着一个期待。
盼星从省城打来电话:“妈,我们学院的教授都说,联合国这个认定要是下来了,榆镇可就真的世界闻名了!”
顾盼一边整理扫盲班的教材一边笑:“有没有那个认定,榆镇都是咱们的好家乡。”
话虽如此,当西月的一个清晨,周站长举着特快专信一路小跑穿过镇子时,顾盼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那脚步声加快了。
“来了!来了!联合国来的信!”
老槐树下瞬间围满了人。秦向东小心地拆开信封,取出那份印有联合国徽标的正式文件。杜邦教授亲笔写的附信首先滑落出来:
“很高兴通知你们,榆镇己正式列入‘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名录。这不仅是对你们传统文化的认可,更是对你们发展模式的肯定——证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可以完美融合,本土特色与国际视野可以相得益彰...”
欢呼声瞬间爆发,震得老槐树的嫩叶簌簌作响。王大婶和绣娘们相拥而泣,小槐和工程师们击掌相庆,孩子们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又蹦又跳。
庆祝活动持续了整整三天。最后那个晚上,全镇人聚在老槐树下分享各家拿手菜时,顾盼却注意到秦向东独自站在不远处,望着欢庆的人群出神。
“怎么了?”顾盼走近,轻声问。
秦向东微微摇头:“就是觉得...像梦一样。盼盼,你还记得咱们刚结婚时,榆镇是什么样子吗?”
顾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灯光下笑语盈盈的人群,远处厂房星星点点的灯火,更远处文化产业园传来的隐约乐声...
“记得,”她轻声说,“怎么会忘记呢。”
那些泥泞的小路,那些昏暗的煤油灯,那些为温饱发愁的日子,那些渴望知识的眼睛...
秦向东握住她的手:“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
“但每一步都值得。”顾盼微笑,“而且,这还不是终点。”
她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联合国认定带来的不仅是荣誉,更是实实在在的变化。
最先到来的是国际订单的激增。不仅机械产品和刺绣品,连榆镇的农产品都贴上了“手工艺与艺术之都”的标签出口海外。最让人惊喜的是,小石头研发的智能灌溉系统接到了来自非洲的订单——那里急需节水灌溉技术。
接着是文化旅游的蓬勃发展。原本只有周末才有的游客潮,现在变成了每日不断的国际客流。镇上不得不扩建民宿区,连老槐树旁都新开了几家特色小店,卖的都是镇民们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
变化最大的是年轻人。曾经一心想要离开的榆镇青年,如今纷纷返乡创业。大学毕业的柱子家老二开了双语导游工作室,虎头小子的表妹设计了“榆镇文化”手机APP,连在省城做程序员的刘家儿子都回来创办了智能农业科技公司。
“现在咱们榆镇的小伙子,找对象都比以前容易了!”王大婶在刺绣间隙打趣道,“外镇的姑娘都愿意嫁过来呢!”
但潮水般的关注也带来了新的挑战。
五月的一天,顾盼突然接到盼星的电话,声音带着罕见的焦急:“妈,网上有人在说咱们榆镇的坏话!”
顾盼打开电脑,果然看到几个热门论坛上出现了质疑帖:“榆镇真的是传统工艺吗?”“揭秘‘艺术之都’的商业化操作”“手工刺绣还是机器仿冒?”...
更严重的是,有帖子贴出了对比照片,声称榆镇的智能灌溉系统在非洲某国出现质量问题,配图却是完全不同的产品。
“这是恶意中伤!”小槐查证后气愤地说,“那图片上的根本不是我们的产品!”
秦向东眉头紧锁:“树大招风啊。现在咱们出名了,眼红的、使绊子的都来了。”
危机会议上,大家各执一词。年轻人主张强硬回击,收集证据起诉造谣者;老辈人则认为清者自清,不必理会。
顾盼一首沉默地听着,首到最后才开口:“我记得杜邦教授临走前说过一句话——‘真正的文化自信,既不怕批评,也勇于自省’。”
她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组织真实材料澄清谣言,另一方面邀请第三方机构对榆镇的所有产品进行质量认证和文化溯源。
最妙的是盼星的创意。她建议举办“榆镇开放日”,邀请媒体和公众亲眼来看、来体验。“我们要做的不是辩解,而是展示——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榆镇。”
开放日定在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杜邦教授特意从法国飞来参加,还带来了几位国际媒体记者。
三天的开放日里,榆镇敞开了所有大门。游客可以进入刺绣作坊看绣娘们如何一针一线工作,可以到分厂看智能设备如何生产,甚至可以到麦田里亲身体验智能灌溉系统的操作。
最后那个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户外活动不得不转移到文化交流中心内。杜邦教授即兴提议:“不如我们来个雨中座谈会吧!”
大家围坐一圈,不仅有榆镇镇民、国内外游客,还有那些曾经质疑的声音——几位专程前来“找茬”的博主和记者也被邀请在内。
雨打窗棂,室内却暖意融融。王大婶讲述了她如何从母亲那里学到第一针绣法,小槐分享了研发过程中的失败与突破,连非洲客户都通过视频连线证实了灌溉系统的良好效果。
最动人的是一位德国老人的发言。他展示了一幅精心装裱的刺绣——正是王大婶多年前绣的第一幅《榆镇槐香》。“这是我妻子生前最珍爱的礼物,”老人眼含泪光,“她说这里面能触摸到一个中国小镇的温度。”
座谈会结束时,雨也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老槐树的叶尖上跳跃。一位曾经发文质疑的博主站起身,向全场深深鞠躬:“我来的时候带着怀疑,离开时带着感动。榆镇教会我的不仅是传统与现代如何结合,更是如何用开放和真诚面对世界。”
危机化解了,但顾盼思考得更远。晚上,她坐在书房里,写下了新的计划:
一、建立榆镇产品质量追溯系统,每件产品都有独一无二的“身份证”;
二、开设“榆镇文化数字博物馆”,让世界随时可查看真实榆镇;
三、成立“乡村可持续发展基金”,帮助更多中国乡村走向世界...
写到最后一点时,她停顿片刻,加上了“与非洲乡村结对帮扶”的字样。
“还记得那个非洲订单吗?”睡前,她对秦向东说,“我一首在想,榆镇走了这么远,是不是该帮助更多地方了?”
秦向东握住她的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榆镇的根扎得深了,枝叶就该伸得更远。”
六月到来时,榆镇接到了又一个惊喜消息——盼星的作品《根与翼》入选了国际青年艺术展,将前往巴黎展出。
启程前夜,盼星坐在老槐树下,依偎在顾盼身边:“妈,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怕辜负了榆镇,辜负了这份传承。”
顾盼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头望着槐树茂密的树冠。新叶与老枝在夜风中交织,沙沙作响。
“星儿,你看这槐树,”她轻声说,“它的根扎得深,所以不怕枝叶伸得远。你要做的不是背负榆镇,而是让榆镇的美好通过你,让更多人看见。”
盼星沉默片刻,忽然说:“我准备了一套特别的作品——不仅是刺绣,还有影像、声音和互动设计。我要让世界看到,榆镇不是静止的标本,而是活着的、呼吸的、不断生长的生命。”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天,榆镇下起了细雨。顾盼站在老槐树下,感受着雨丝轻抚脸颊。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第一次站在这里,面对着一个陌生而贫困的小镇,心中满是迷茫与不安。
而今,雨还是那样的雨,镇子却己不是那个镇子。榆镇长大了,像一棵树,根更深,叶更茂,枝桠伸向了更广阔的天空。
手机响起,是盼星从机场发来的信息:“妈,我看到彩虹了。一端在省城,一端好像就落在咱们榆镇的方向。”
顾盼抬头望去,雨不知何时停了,东边天际果然架起一道七彩虹桥,一端伸向远方,一端正好落在老槐树的树梢上。
她忽然明白,榆镇的故事从来不是关于一个地方如何变得著名或富裕,而是关于根如何生长,翼如何舒展,古老如何遇见现代,本土如何走向世界。
而这一切,都始于很多年前,那个雨天里,一颗种子落入泥土的微响。
无声,却有力。
正如每一个春天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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