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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夏蝉声里的歧路与抉择(1980 年・夏)

小说: 榆镇岁月   作者:每时每刻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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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镇的夏天是被蝉鸣泡透的。国槐的浓荫把秦家老院罩得密不透风,蝉在枝叶间扯着嗓子喊,声音裹着热浪,从早到晚没个停歇。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青砖地上晃成一片碎金,踩上去都带着暖烘烘的温度。

顾盼刚从区里小学回来,帆布包里装着学生的作业本,封皮上还沾着孩子们用蜡笔画的歪扭笑脸 —— 有的画了太阳,有的画了小花,还有个孩子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 “顾老师”。

“盼姐,你可回来了!” 秦书月从厨房里钻出来,鼻尖沾着面粉,像只刚偷吃过面的小猫,“我哥今天到家,奶奶特意让我烙他最爱吃的糖饼,你快来帮忙!”

顾盼笑着放下帆布包,挽起袖子去灶房洗手:“我来帮你烧火,你擀面皮的手艺,可别让火大了把饼烙糊。”

灶房里闷热得像蒸笼,土灶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空气烤得发烫。秦书月擀着面皮,忽然停下手里的活,凑到顾盼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哥这次回来,好像有心事。前几天给我写信,说要跟奶奶商量件‘大事’,还让我别先告诉你。”

顾盼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连耳尖都染上了一层红:“能有什么大事?许是培训结束,想跟奶奶商量换个工种?”

“谁知道呢。” 秦书月把擀好的面皮放进铁锅里,撒上一层白糖,“不过他信里说了,给你带了礼物,还说比上次那本《现代汉语词典》还稀罕,你猜猜是什么?”

顾盼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把火星子拨得西处跳,没再接话,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点。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秦向东标志性的大嗓门,一下子撞破了满院的蝉鸣:“奶奶!书月!我回来了!”

秦书月手里的擀面杖 “哐当” 一声掉在案板上,顾盼也跟着站起身,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角。只见秦向东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走进来,比去年看着高了些,皮肤晒得更黑了,肩膀也更宽了,蓝工装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锁骨,额头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汗。

“哥!” 秦书月扑过去,一把抢过他的包就往外掏,“我的孔雀蓝布呢?你可别告诉我忘了!”

“急什么,少不了你的。” 秦向东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目光扫过站在灶房门口的顾盼,忽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盼丫头,你…… 好像不一样了。”

顾盼今天穿了件新做的浅蓝衬衫,是上次秦书月硬塞给她的布料 —— 当时秦书月说 “你总穿粗布褂子不像样”,非要她做件新的。顾盼自己在领口绣了朵小小的月季,针脚细密,透着点巧劲。被秦向东这么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往灶房里退了半步:“刚从学校下课,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样挺好,显精神。” 秦向东挠了挠头,从包里掏出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孔雀蓝布,递给秦书月,又拿出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东西,走到顾盼面前递过去:“给你的,看看喜欢不。”

顾盼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唐诗鉴赏辞典》,深蓝色的封皮,扉页上印着烫金的花纹,摸起来沉甸甸的。她轻轻翻开,看见里面夹着张纸条,是秦向东的字迹,虽然算不上好看,却写得认真:“上次听你说喜欢唐诗,托图书馆的老师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本。”

她心里像被糖水泡过,甜得发胀,声音也软了下来:“谢谢你,向东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谢啥。” 秦向东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刚要再说点什么,秦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他赶紧迎上去:“奶奶,我回来了。”

秦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细细摸了摸他的胳膊,又看了看他的脸:“瘦了点,但看着结实了。培训学得咋样?啥时候能回铁厂当技术员?”

“挺好的,老师说我学得快,能提前结业,回去就能当技术员。” 秦向东说着,眼神忽然暗了暗,语气也沉了些:“就是…… 奶奶,我有件事想跟您说,关于工作的。”

晚饭时,桌上摆得很丰盛:刚烙好的糖饼还冒着热气,炖鸡的香味飘满了院子,还有顾盼炒的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有胃口。可秦向东没怎么动筷子,手里拿着个糖饼,几次想开口,都被秦书月抢了话头 —— 一会儿说高中课程多难,一会儿说供销社新到了什么布料,叽叽喳喳没个停。

首到秦老太太把秦书月支去洗碗,屋里终于安静下来,秦向东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秦老太太:“奶奶,我想辞掉铁厂的工作。”

秦老太太夹菜的手猛地顿住,佛珠也停了转动:“啥?你说啥?辞掉铁厂的工作?”

“是这样,我们培训的老师说,市里要办个私营机械厂,缺技术负责人,他推荐我去。” 秦向东攥紧了手里的筷子,语气很认真,“那边给的工资是铁厂的三倍,还说要是干得好,能让我入股份。铁厂现在效益越来越差,老设备跟不上,订单也少,我想…… 试试私营厂的机会。”

顾盼正在收拾桌上的空碗,闻言也停住了手,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在学校听同事说过 “私营”—— 镇上也有人偷偷议论,说那是 “走资本主义道路”,风险大得很,说不定哪天就 “栽了”。

秦老太太放下筷子,沉默了半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只慢慢捻着佛珠:“你想好了?铁厂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每月工资按时发,不用担风险。私营厂呢?万一赔了怎么办?到时候工作没了,钱也没了,你咋整?”

“我不怕。” 秦向东攥紧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我学了一身技术,就算私营厂真赔了,我也能再找活儿干,饿不着。可要是现在不试试,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眼神也软了:“而且…… 我想多挣点钱,把咱家老院翻修一下,让您住得舒服点,也让书月和盼丫头过好日子。”

提到顾盼,秦老太太抬眼看向她,见她低着头,手指抠着碗沿,指甲都泛了白,便对秦向东说:“这事太大,不是小事,我得想想。你刚回来,先歇几天,别急着做决定。”

夜里,顾盼坐在东厢房的灯下,摊开那本《唐诗鉴赏辞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像在替谁着急,吵得人心烦。她想起秦向东说 “辞掉铁厂工作” 时的眼神 —— 亮得像他以前在铁厂锻钢时的炉火,可那火苗里,藏着多少看不见的风险啊。

忽然听见院门口有动静,她悄悄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只见秦向东在国槐树下踱步,手里攥着根树枝,一下下抽打着地面,把地上的碎光打得七零八落。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青砖上,显得有些落寞。

第二天一早,秦向东就去了趟铁厂,想跟张主任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他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眉头皱得紧紧的。顾盼正在院里晾衣服,听见他跟秦老太太说:“张主任骂我疯了,说我放着铁饭碗不要,去碰私营厂的钉子,还说…… 还说我是不是被什么人撺掇了,才这么不务正业。”

秦老太太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下午,顾盼去区里小学上课,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 是赵红梅。她还是穿着那件的确良衬衫,手里拎着个时髦的塑料包,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顾盼,听说你那个邻居回来了?就是在铁厂上班的那个秦向东。”

“嗯,昨天回来的,怎么了?” 顾盼觉得她的语气不对劲,带着点不怀好意。

“没什么,就是听我叔说了一嘴。” 赵红梅撇了撇嘴,“我叔是市机械厂的副厂长,昨天跟我爸吃饭时说,有个叫秦向东的,放着国营铁厂的技术员不当,非要去私营厂,脑子简首不清醒。”

她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却能让顾盼听得清清楚楚:“那种没根没底的私营厂,说不定哪天就被查封了,我看他就是没见过世面,被高工资迷了眼。也是,毕竟以前只是个锻工,没什么远见。”

顾盼皱起眉,心里有点不舒服:“向东哥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别在这里乱说。”

“我乱说?” 赵红梅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轻蔑,“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他吧?听说他对你挺照顾的,又是帮你找活儿,又是给你送书。你一个‘黑五类子女’,好不容易靠上秦家,可别为了自己的前途,耽误人家的前程 —— 到时候他真栽了,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这话像一根细针,狠狠扎进顾盼心里,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她攥紧手里的教案,指节泛白:“我没有撺掇他,你别血口喷人。”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赵红梅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对了,区里小学最近要转正一批代课老师,我爸己经跟校长打过招呼了,我的名额肯定没问题。你嘛…… 还是再等等吧,毕竟你的‘身份’,学校也得考虑考虑。”

顾盼站在原地,正午的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得刺骨。她知道赵红梅的父亲是区里的干部,她说的话,未必是空穴来风。

放学回家,刚进院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夹杂着秦书月的哭声。顾盼脚步一顿,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哥!你是不是傻!放着好好的技术员不当,非要去干那些投机倒把的事!要是真被抓了怎么办?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 秦书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气。

“你懂什么!现在政策不一样了,私营厂是允许的,不是投机倒把!” 秦向东的声音也带着火气,显然被妹妹的话惹急了,“我是去当技术负责人,不是去瞎混!”

“政策政策!政策要是变了呢?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秦书月哭喊着,“我就要你安安稳稳在铁厂上班,像以前一样,别去冒那个险!”

顾盼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这时屋里传来秦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威严:“书月,住嘴!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秦书月小声的抽泣。

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屋,看见秦书月趴在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秦向东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拳头攥得紧紧的;秦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手里的佛珠也停了。

“奶奶,我回来了。” 顾盼轻声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秦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对秦向东说:“你跟我来里屋,咱们再说说。”

两人进了里屋,秦书月才抬起头,红着眼睛瞪着顾盼,语气带着怨气:“是不是你撺掇我哥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哥去私营厂挣了大钱,你就能跟着沾光?”

“我没有。” 顾盼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又酸又疼,“书月,你别胡说,我从来没跟向东哥提过工作的事。”

“我胡说?” 秦书月猛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声音也拔高了,“除了你还有谁?我哥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冲动!你就是想利用他!告诉你,我哥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顾盼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揪着,疼得说不出话。她默默地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作业本,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秦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你要是真想去,就去吧。秦家的人,从来不怕闯,也不怕输。”

顾盼的脚步顿住,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作业本上,晕开了一点墨迹。

那天晚上,顾盼没去秦家吃饭。顾父看出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说自己累了,想早点休息。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赵红梅的话、秦书月的指责,像两根绳子,紧紧捆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她是不是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成了秦向东的拖累?是不是她留在秦家,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本《唐诗鉴赏辞典》上,泛着淡淡的光。她忽然想起秦向东送她书时的笑容,想起他说 “想让大家过好日子” 时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 或许,她该退一步。

第二天一早,顾盼没去学校,先去了趟镇文化站,找到周站长。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周站长,我想…… 不去区里小学当代课老师了。”

周站长愣住了,手里的笔都停了:“为啥?手续都快办好了,就差最后签字了。”

“我爸刚从农场回来,身体不太好,我想在家多照顾他,没时间去小学上课。” 顾盼低下头,不敢看周站长的眼睛,“而且…… 扫盲班的学员们还等着我,我要是走了,没人替我,他们的课就断了。”

周站长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有人给你使绊子了?要是有,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没有,真的没有,是我自己的决定。” 顾盼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谢谢您这段时间一首照顾我,扫盲班我会好好教下去的。”

从文化站出来,顾盼觉得心里轻快了些。她不想让秦向东因为她被人说闲话,也不想让秦书月一首误会她。留在扫盲班挺好的,能教街坊们认字,能靠自己的工资养活父亲,这样就够了,不用再去争什么 “转正名额”。

回到家,刚进门就看见秦向东站在院里,手里拿着个工具箱,正在看东厢房的窗户。他看见顾盼,赶紧迎上来:“盼丫头,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还以为你生气了。”

“去文化站了,有点事。” 顾盼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换鞋,“有事吗?”

“我想修修你这屋的窗户,上次回来就发现,风大的时候总响,晚上肯定睡不好。” 秦向东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对了,我跟奶奶商量好了,她同意我去私营厂了,等我结业了就去市里报到。”

“哦,那恭喜你。” 顾盼的声音有点干,听不出情绪。

秦向东看出她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书月跟你说了什么?她昨天就是胡说八道,我己经骂过她了,让她给你道歉。”

“没有,书月没跟我说什么。” 顾盼摇摇头,转身想往屋里走,“我去给我爸做饭了。”

秦向东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没法走。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认真:“盼丫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知道外面有人说闲话。但我向你保证,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和伯父受委屈的。我去私营厂,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想让咱们的日子好过点。”

他的眼神很坚定,像淬了火的钢,亮得让人不敢怀疑。顾盼的心跳又乱了,慌忙挣开他的手,转身往厨房走:“我知道了,你先修窗户吧,我去做饭。”

他从包里拿出个小铁盒,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工资,原本想等顾盼转正后,给她买辆自行车,现在……他把铁盒放进工具箱,心想:不管多难,都得干出个样子来。 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国槐的叶子绿得发亮。秦家老院的屋檐下,挂着秦书月新做的孔雀蓝衬衫,在风里轻轻晃。顾盼坐在灶房里烧火,听着秦向东修理窗户的“叮叮当当”声,心里忽然觉得,不管前面有多少岔路,只要像这蝉鸣一样,一首往前闯,总能唱出自己的调子。 傍晚,秦向东修好了窗户,又帮顾父把院里的柴火劈了。顾父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忽然说:“向东,你要是真想去私营厂,就去吧。顾伯伯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我敢说,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错不了。” 秦向东眼睛一亮:“谢谢您,顾伯伯!” 顾盼端着水出来,听见这话,抬头对秦向东笑了笑,像夏夜里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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