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镇的春天是被月季香催醒的。夜校的院子里，顾盼去年移栽的月季开得泼泼洒洒，粉的娇嫩、红的热烈、黄的明亮，挤在青砖墙角，把原本灰扑扑的庙墙都染得鲜亮起来。秦向东蹲在花畦边，手里拿着把小铁铲，正小心翼翼地给月季培土，蓝布工装的袖口沾了不少泥点，他却半点不在意，眼神专注得像在打磨精密零件。
“向东哥，你还是别碰了，当心把花根铲断。” 顾盼端着一盆清水从厨房走过来，看见他笨手笨脚、生怕碰坏花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花认生，只服我浇的水，你啊，还是歇着吧。”
秦向东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落在顾盼弯腰浇水的侧影上，眼神软得像化开的春水。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衬衫，是他特意从市里的布店扯的料子，颜色鲜嫩，衬得她肤色更白；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月季胸针 —— 那是他用厂里废弃的银料，专门拜托老银匠打的，花瓣纹路细致，和她种的月季一模一样。
“再过三个月，咱们就成亲。” 秦向东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婚房我己经让工人在老院东边加盖了两间，青砖瓦房，还带个小院子，到时候也给你种满月季，比夜校这院的还多。”
顾盼的耳朵瞬间红了，手里的水盆晃了晃，溅出的水珠落在月季花瓣上，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她轻轻挣了挣，小声说：“听奶奶的安排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奶奶说了，成亲是你的大事，都听你的。” 秦向东笑了，声音里满是宠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领口的胸针，“对了，机械技术培训点的牌子做好了，下午就能送过来挂起来。第一批学员报了二十个，都是夜校里认字多、底子好的，我把机床的基础图纸都带来了，咱们从最简单的零件画起，保证大家都能学会。”
顾盼转过身，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这半年来，秦向东几乎每个周末都从市里往榆镇跑，一边帮她打理夜校的杂事，一边忙着筹备技术培训点，晒黑了不少，也瘦了些，可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却比刚从培训学校回来时更盛，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你厂里的事不忙吗？总这么来回跑，别耽误了正事。” 顾盼伸手替他拂去肩上沾着的草屑，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衣领，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
“再忙也得来。” 秦向东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刚碰过冷水，微凉，他便用掌心裹着暖，“你这里才是我的正事。再说，厂长特别支持我把培训点办起来，说将来榆镇的工人熟练了，咱们就能在镇上开个分厂，到时候我就不用再跑那么远，天天都能陪你。”
顾盼的心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还透着甜。她想起父亲常说的 “日子是熬出来的，熬着熬着就甜了”，原来真的是这样 —— 以前那些难捱的日子，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都在和秦向东一起努力的时光里，慢慢熬成了糖。
下午挂培训点牌子的时候，镇上来了不少人。周站长特意从区里赶回来剪彩，秦老太太坐在院里的太师椅上，看着红绸布被慢慢扯下来，露出 “榆镇机械技术培训点” 几个烫金大字，笑得合不拢嘴，手里的佛珠转得都快了些。秦书月穿着新做的碎花连衣裙，忙前忙后地给大家递水果糖，看见顾盼和秦向东站在一起，悄悄凑到顾盼身边，挤了挤眼睛，用嘴型无声地说：“你们俩真般配。”
顾盼的脸更红了，刚想往后退一步躲开秦向东的目光，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常年握扳手、画图纸磨出的薄茧，粗糙却有力，让她觉得无比踏实，连心里的慌乱都慢慢散了。
培训点开课那天，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连窗台上都挤了几个来旁听的年轻人。秦向东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粉笔，讲得比在市里给老工人上课还认真：“大家看，这个零件叫‘轴承’，就像咱们村磨盘底下的滚珠，得做得圆溜溜、滑溜溜的，机器才能转得顺、转得稳……”
他没用课本上那些生硬的术语，净捡些榆镇人熟悉的东西打比方，比如把齿轮比作水车的轮轴，把螺丝比作家里的门闩，学员们听得眼睛发亮，时不时还举手提问，课堂气氛格外热闹。顾盼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笔记本，偶尔抬头看他 ——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连他额角渗出的汗珠都闪着光，认真的样子，比画图纸时还要吸引人。
课间休息时，王大婶的儿子柱子凑到秦向东身边，挠着头嘿嘿笑：“秦师傅，您讲得真明白！以前听人说机械多玄乎，跟天书似的，原来就跟咱村的水车一个理儿，我这下可听懂了！”
“就是这个理儿，技术这东西，不怕笨，就怕不用心。” 秦向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你们好好学，将来咱们在榆镇开分厂，我第一个提拔你们当师傅，让你们也能凭着手艺挣大钱，不用再羡慕市里的工人！”
大家都笑起来，教室里的气氛像春日里的花畦，热热闹闹的，满是生机。顾盼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秦向东说得对 —— 他们办这个培训点，不只是在教技术，更是在给榆镇的年轻人铺一条新路子，一条不用背井离乡、不用看别人脸色，也能靠自己的手艺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路子。
日子像夜校院子里的月季，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有奔头。顾盼忙着给夜校的学员上认字课、算术课，还要帮秦向东整理培训点的资料、复印图纸；秦向东每周往返于市里和榆镇，厂里的生产、培训点的教学两头跑，却从没喊过累，总说 “浑身是劲，越干越有盼头”。秦老太太偶尔会念叨两句 “别太累了，注意身子”，却总在他们晚上回来时，让厨房炖上一锅鸡汤，说 “补补身子才能干好活”。
这天傍晚，顾盼刚送走最后一个夜校学员，正收拾着课桌椅，就看见赵红梅站在院门口。她还是那身时髦打扮，穿着米色的风衣，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看见顾盼，脸上堆起刻意的笑容：“顾校长，忙着呢？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顾盼心里 “咯噔” 一下，上次赵红梅来闹事的场景还在眼前，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桌上的水杯擦了擦：“赵同志，有事吗？培训点的课己经结束了，要听课的话明天再来吧。”
“我不是来听课的，每时每刻都很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我爸让我来看看培训点的情况，毕竟是镇上的大事，得盯着点。” 赵红梅走进来，眼睛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机床图纸上，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听说秦向东把市里的技术都带回来教给大家了？真是厉害啊，现在成了榆镇的大能人了。”
顾盼没接她的话茬，给她倒了杯凉水递过去：“有话就首说吧，不用绕圈子。”
赵红梅接过水杯，却没喝，放在桌上，语气忽然变了，带着点轻蔑：“顾盼，我知道你下个月就要跟秦向东成亲了。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从以前的‘黑五类子女’，到现在的夜校校长，还能嫁给秦向东，算是熬出头了。” 她顿了顿，话里的刺藏都不藏，“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的事虽然平反了，但总归是个‘污点’。秦向东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将来还要在榆镇开分厂，你这个身份，就不怕影响他的前途吗？”
顾盼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指尖冰凉：“我和向东哥的事，是我们俩的事，不用外人操心。”
“我这是为他好，毕竟我爸和他厂长认识，能帮他不少忙。” 赵红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顾盼面前，照片上是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笑得一脸油腻，“这是我爸给我介绍的对象，是市机械厂的科长，跟秦向东也认识。他说了，要是秦向东愿意跟他合作，将来在厂里的地位肯定更稳，开分厂的事也能更顺利。” 她把照片往顾盼面前推了推，语气带着威胁，“你要是识相，就该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秦向东，别耽误了他的前途。”
顾盼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胃里一阵翻腾，连带着心里都觉得恶心。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赵红梅，请你出去。这里是夜校和技术培训点，不欢迎你这种心怀鬼胎的人。”
“你别不识抬举！” 赵红梅也跟着站起来，声音拔高了不少，“我告诉你顾盼，秦向东在榆镇开分厂的手续还没批下来，我爸一句话就能让他办不成！你要是不想毁了他的前途，就自己离开他，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敢！” 顾盼的声音发颤，却依旧挺着腰板，眼神坚定，“向东哥的本事，不是靠谁的一句话换来的，他的技术、他的努力，才是他的底气。他的分厂，他的日子，都轮不到你和你爸指手画脚！”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秦向东推门走了进来。他刚从市里赶回来，手里还拎着给顾盼买的点心，听见屋里的争吵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快步走进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红梅看见秦向东，脸上的怒气瞬间收了起来，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眼眶都红了：“向东哥，我就是来看看培训点的情况，问问有没有能帮忙的，顾盼她…… 她就对我发火，还赶我走。”
秦向东没看她，径首走到顾盼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是藏不住的担忧：“她怎么你了？是不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顾盼摇摇头，不想让他为这种事烦心，可眼里的委屈却藏不住。秦向东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瞬间明白了大半，转头看向赵红梅时，语气冷得像寒冬的风：“赵同志，我们培训点不欢迎闹事的人，请你马上离开。”
赵红梅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面子，一点情面都不留，脸涨得通红，指着秦向东说：“秦向东，你别后悔！我爸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你开分厂的事就别想成！”
“我的分厂能不能开起来，靠的是技术和实力，不是靠走关系。” 秦向东毫不退让，“你要是再在这里闹事，我就请派出所的同志来处理。”
赵红梅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撒野，只能狠狠瞪了顾盼一眼，拿起公文包气冲冲地走了，出门时还故意摔了一下门，发出 “砰” 的巨响。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秦向东轻轻叹了口气，把顾盼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被她爸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她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提你爸的事了？”
顾盼靠在他胸口，把赵红梅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了点哭腔。秦向东听完，气得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胡说八道！什么叫‘污点’？你爸是被冤枉的，早就平反了！我秦向东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遇到你，能娶你是我的福气，谁也别想挑拨我们！”
他捧起顾盼的脸，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眼神无比坚定：“盼丫头，别听她的鬼话。分厂的手续我早就跟区里办得差不多了，不用求任何人。至于我们的婚事，下个月准时办，谁也别想拦着。谁要是再敢说你的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顾盼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心里的委屈像被风吹散的云，渐渐消失了，她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秦向东没回市里，就在培训点的值班室住下了。顾盼给他送晚饭时，看见他正坐在灯下画分厂的规划图纸，桌子上摆着个小小的红布包，看着很精致。
“这是什么？” 顾盼好奇地走过去，指着红布包问。
秦向东放下笔，把布包拿起来打开，里面是枚金灿灿的戒指，样式很简单，就是一圈光滑的金圈，却在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本来想成亲那天给你的，现在提前给你戴上。” 他拿起顾盼的手，把金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和之前那枚银戒指叠在一起，一金一银，格外好看，“盼丫头，以前我总觉得，得挣很多钱、住大房子，才算有本事。可遇到你之后才明白，能让你踏踏实实笑出来，能让你觉得跟着我不委屈，才是我最大的本事。”
顾盼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委屈，是甜的，是暖的。她知道，赵红梅的话像根小小的刺，扎在心里会有点疼，可秦向东的话、秦向东的陪伴，像春日里的阳光，能把所有的刺都晒化，能把所有的不安都驱散。
窗外的月季在夜里悄悄舒展花瓣，甜香顺着窗户缝飘进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落。顾盼坐在秦向东身边，看着他低头画图纸的侧脸，灯光落在他身上，温柔得不像话。她忽然觉得，未来就像这张摊开的图纸，虽然偶尔会有线条歪扭、尺寸不对的时候，但只要两个人手牵手、心贴心，一笔一笔慢慢描、慢慢改，总能画出最暖、最圆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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