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灌木丛后头,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山下院子里的叫骂声像打雷一样轰隆隆传上来,每一声都砸在我心口上,砸得我透不过气。
“挨千刀的!让老子逮到,非剥了你的皮!”
“老子的衣服!老子的鞋!”
还有外婆带着哭音的劝:“老二,莫嚷了,莫嚷了……兴许是风刮跑了,或是让野狗叼了去……”
“放屁!野狗叼鞋做啥子?嚼胶底啊?肯定是哪个砍脑壳的短命鬼偷了!最好别让老子晓得是哪个!”
我死死捂着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又冰又痒。怕,我是真怕。二舅舅那样子,像是要吃人。我现在要是下去,肯定被他打死。
可是……躲着也不是办法。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冷,我又饿又怕,总不能在这山上冻死饿死。
心里另一个声音慢慢冒了出来,像小火苗,一开始很小,后来越烧越旺。
我怕他做啥子?衣服是我烧的,咋了?!他天天骂我们,打外婆,我就烧他件破衣服咋了?!他活该!
对!活该!
这么一想,那股害怕好像被压下去了一点, 一种硬邦邦的倔强。我唐萍萍,又不是没挨过打!在奶奶家挨得还少吗?在二舅舅这才多久?我怕他?!
我是为了护着外婆!我没做错!
外婆……对,外婆还在下面。二舅舅找不到我,肯定要朝外婆撒气。我不能让外婆替我受罪!
这么一想,我猛地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腿还有点软,但我咬牙撑住了。我抹了一把脸,把眼泪鼻涕都擦在冰冷的袖子上,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虚又沉。院子里的骂声越来越清晰,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但这次我没退缩。
我推开那扇破木门,吱呀一声,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二舅舅正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脸红脖子粗,像只被激怒的公鸡。幺舅舅蹲在屋檐下,闷头抽烟。幺舅妈倚在门框上,撇着嘴看热闹。外婆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二舅舅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几步冲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几乎把我提溜起来,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是不是你?!老子的衣服和鞋是不是你搞的鬼?!说!”
外婆惊叫一声扑过来想拉他:“老二!你莫吓到孩子!咋可能是萍萍……”
“你给老子滚开!”二舅舅胳膊一抡,把外婆搡了一个趔趄。
我看着外婆差点摔倒,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冒起来了,那点害怕被烧得干干净净。我梗着脖子,瞪着他,声音因为衣领勒着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是我!就是我烧的!咋了?!”
院子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二舅舅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干脆就承认了,还这么横,愣了一秒。随即,更大的怒火在他眼里烧起来,他扬起另一只巴掌:“你个短命的小杂种!看老子不打死你!”
“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我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尖叫,“你天天骂外婆打外婆!你就晓得欺负我们!你打啊!打死了我,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我的话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在院子里。二舅舅扬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副样子。
幺舅妈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哟,没看出来啊,这‘呆头鹅’还挺有脾气,敢烧大人衣服了。”
幺舅舅还是闷着,但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
外婆趁机挣脱开,一把将我从他手里抢下来,紧紧搂在怀里,哭着对二舅舅说:“老二!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一件衣服一双鞋……我、我以后想法子赔给你……你别打她,要打就打我……”
二舅舅看着我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凶狠地在我们俩之间扫来扫去,那扬起的巴掌终究没落下来。他猛地一跺脚,指着我的鼻子骂:“赔?拿啥子赔?你们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屁都赔不起!给老子滚!看见你就来气!今晚别想吃饭!饿死拉倒!”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回了屋,把门摔得山响。
幺舅妈撇撇嘴,也扭身进去了。幺舅舅叹了口气,磕了磕烟袋,也跟着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外婆。外婆还紧紧抱着我,身子还在抖。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孤独的守望:留守女孩平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萍萍……我的傻萍萍啊……你咋那么虎啊……惹他干啥啊……”她一边哭一边摸我肿起来的脸和被踹疼的腿。
“他打外婆……”我靠在外婆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稻草味,刚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泄掉了,只剩下疲惫和委屈,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那晚,我们果然没饭吃。外婆偷偷把她藏起来的半个硬邦邦的烤红薯塞给我,我掰了一半硬塞回给她。我们俩就着冷水,默默地啃完了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红薯,相拥着在冰冷的稻草上熬过了一夜。
从那天以后,我和二舅舅就像结了仇。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阴狠,动不动就找茬骂我,但再没轻易动手打我——可能我那天的疯样子也让他有点顾忌。而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害怕沉默,虽然还是尽量躲着他,但偶尔被他逼急了,也会瞪回去。
日子好像更难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转机来得有点突然。
有一天,隔壁家的山娃哥从广东打工回来了。出去半年,他像变了个人。以前黑瘦黑瘦、穿着破破烂烂的山娃哥,回来时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西装外套(虽然看着有点大),脚上是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花裙子、皮肤白净、说着外地口音的漂亮姑娘!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媳妇!
这事儿在我们这山坳坳里可是个大新闻!全村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啧啧称奇,眼里全是羡慕。
二舅舅也去看了。他回来以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吃饭的时候(我们依旧只有清糊糊),他破天荒地没骂人,而是盯着碗,眼神发首,嘴里喃喃自语:“龟儿子……山娃那小子……还真行啊……出去半年,婆娘都讨回来了……听说在厂里干活,一个月能挣好几百……”
幺舅妈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咋?眼红了?你也想去啊?”
二舅舅没像往常一样呛回去,而是猛地扒完碗里的糊糊,把碗一撂,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去!为啥不去!山娃那龟儿子都能混出样,老子比他差哪儿了?老子也要去广东!也要去挣钱!”
这话一出,我们都愣住了。
幺舅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说得轻巧,路费呢?去了住哪儿?活好不好找?”
“山娃说能介绍!去了先住他们工棚!活有的是,只要肯卖力气!”二舅舅越说越兴奋,眼睛都在放光,“总比窝在这山沟沟里强!种地能刨出几个钱?你看老大(大舅舅)累死累活,落下啥了?我要出去挣大钱!挣了钱,我也穿西装!皮鞋!也带个漂亮婆娘回来!”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里,完全忘了刚才还嫌弃我们吃白食。
我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即一阵狂喜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二舅舅要走了?!他要出去打工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没人天天骂我们“孤外婆”和“呆头鹅”了!意味着没人会动不动就打外婆了!意味着我们也许能多吃一口饭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外婆,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端碗的手有点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儿子要远行,她会不会担心?但至少,我们能喘口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二舅舅都在兴奋地张罗着出门的事。找山娃打听情况,东拼西凑路费,翻找他能穿出门的、最好的一件衣服(虽然还是破旧)。
没人再天天盯着我们骂了。我和外婆依旧干活,但心里的那座大山,好像突然松动了一些,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终于,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二舅舅背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跟着山娃哥,一步一颠地走上了出山的小路。
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不舍,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让我欢呼出来的解脱感!
走了!终于走了!
虽然我知道日子依然会很苦,幺舅妈依然刻薄,活依然干不完,饭依然吃不饱。
但至少,那个最凶、最恨我们的人,暂时离开了。
我转身跑回院子,看见外婆正望着山路的方向发呆,眼角好像有点湿。我跑过去,拉住她粗糙的手,仰起脸,努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外婆,没事了。”
外婆低下头,看着我,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嘴角艰难地向上弯了弯,喃喃地说:“嗯……走了……走了好啊……”
她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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