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山上的树啊草啊都冒出嫩芽芽,我们那山坡上的老茶树也发新叶了。奶奶那眼睛尖得很,一瞅见茶叶能摘了,立马就给我派了新活路——采茶。
天蒙蒙亮,露水都还没干,我就得挎上个比我肚子还大的破竹篮子,往后山爬。那茶树不高,但枝枝杈杈很多,剌人。我人小,得踮着脚,或者扒拉着树枝,才能够到那些最嫩的尖尖。
采茶这活儿,看着轻巧,其实磨人得很。太阳慢慢爬上来,晒得头皮发烫。得一首仰着脖子,伸着胳膊,眼睛还得尖,专挑那两片小嫩叶子掐。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绿色的茶汁,洗都洗不掉,手指头尖尖也被掐得生疼。
肚子咕咕叫,早上喝的那点稀包谷糊糊早就没影了。但不敢停,奶奶说了,采不满一篮子不准回家吃饭。我就只能埋着头,一棵树一棵树地挨着摘,心里盼着篮子快点满。
有时候能碰到村里别的娃儿也来采茶,他们是给自家摘,摘完了能换点零嘴吃。他们嘻嘻哈哈的,边摘边耍,看着我一个人闷声不响地拼命摘,有时还会笑话我:“野人,给你奶奶当小长工哦?采再多你也落不到一分钱!”
我把头埋得更低,只当没听见。是啊,我采再多,也落不到一分。但我怕挨打,怕挨骂,只能不停地摘。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偏西,篮子总算装满了嫩绿的茶叶尖尖,闻着有一股清香味。我的脖子和胳膊早就酸得不像自己的了。
但这还没完。奶奶早就等在院坝里了,她让我把茶叶摊开晾一晾,不能捂坏了。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她就会说:“行了,背到镇上去卖了。”
镇子离我们村有好几里山路呢!我一个五六岁的娃儿,背着那一大袋茶叶,走起来跟踉跄跄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汗水流进眼睛里,辣得疼,也顾不上擦。
镇上收茶叶的地方是个小铺子,门口总堆着好多麻袋。掌柜的看我是个娃儿,有时会压价,但我也不敢说啥,能给多少是多少。他把毛票数给我的时候,我的心会忍不住跳快几下。那么多钱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捏在自己手里。
可是这钱在我手里还焐热乎呢,就得赶紧攥紧了往回跑。一路上,我脑子里也会瞎想,要是这钱能给我买一双塑料凉鞋就好了,就不用天天赤脚踩在烫地上、碎石头上了。哪怕买几颗水果糖甜甜嘴也行啊。
可是不行。一进家门,奶奶那双眼睛就跟钩子一样盯住我,把手一伸:“钱呢?拿来!”
我一点点都不敢藏,把捏得汗津津的毛票全都掏出来,放到她那只干巴巴的手里。她会就着昏暗的光线,把每一张票子来回数好几遍,嘴里还念叨着:“嗯,这回还差不多……”
然后,就把钱塞进她那个宝贝似的、锁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匣子里,“啪嗒”一声锁上。一分都不会给我留。
有时候,路上遇到卖冰棍的,别的娃儿缠着大人买,舔得滋滋响。我眼巴巴地看着,使劲咽口水。奶奶看见我那样,还会骂:“看什么看?那是你吃得起的?钱是给你乱花的?败家玩意儿!”
我心里委屈得像堵了一大块石头,但又不敢吭声。那茶叶是我一棵一棵摘的,路是我一步一步走的,钱是我一分一分换来的,可我连一根冰棍头都尝不到。
看着邻居家的小孩举着用自己采茶换来的钱买的糖葫芦,笑得那么开心,我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黑乎乎的、满是茶渍和伤口的光脚丫。
采茶卖钱,对我来讲,就是一场空忙活。累死累活,最后啥也落不下,就是替奶奶白干活。她拿着那些钱,也不知道干啥用了,反正不会用在我身上。
那一条条弯弯的山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就像我的日子,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干活,上交,挨骂,再干活。盼头是啥?我不知道,可能根本就没有盼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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