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没过几天,像露水见了太阳,“滋儿”一下就没了。
分家单过,日子是紧巴,挤在那小黑屋里,吃糠咽菜。可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反倒踏实点儿。可能是因为晚上挤在那张吱呀响的破床上,能听见爸妈的喘气声,能摸着弟弟妹妹热乎乎的小身子。虽然挤,虽然饿,但好像我们五个是被扔在一块儿的,谁也没落下谁。
可我忘了,爸妈的心,好像从来就不全在我们这个破窝里。
那天晚上,饭桌上又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爸妈互相看了一眼,爸咳了一声,闷闷地开口,声音像掉进灰里的石头:“地里的出息……不够嚼裹。娃们都张着嘴等吃……光靠这几块薄田,不行。”
妈低着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糊糊,没吭声,眼圈有点红。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像冬天喝凉水,从喉咙一首冰到肚脐眼。
爸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跟你妈商量了……还得出去。去浙江那边,厂子里好歹能挣几个现钱。”
“那……弟弟妹妹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蚊子叫。
妈抬起头,眼泪啪嗒掉进碗里:“带着……都带着。小九和小娴都小,离不了人……放在家里,我不放心……”
她没说“放在家里谁带”,但我知道,她指的是奶奶。她怕奶奶亏待她的小儿子小女儿。
那我呢?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响。碗里的糊糊一下子变得像泥浆一样,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又要走。这次,还要把弟弟妹妹都带走。
只留下我一个。
“平儿……”妈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大了……能照顾自己了……在家好好的,听奶奶话……帮着干点活……爸妈挣了钱,就寄回来……”
又是这些话!像上回一样!挣了钱就回来!可钱呢?人呢?
我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看着桌上那个破碗的缺口。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眼泪就憋不住了。
爸叹了口气,声音干巴巴的:“在家……好好的。别惹你奶奶生气。”
他们后面还说了啥,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响着一句话:又是我。又是我一个人。他们还是要走,还带走了弟弟妹妹。我还是被扔下的那个。
晚上,我眼睁睁看着妈开始收拾东西。她把弟弟妹妹几件稍微好点的衣服叠起来,塞进那个熟悉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那包像张吃人的大嘴,要把我最后那点暖和气儿都吞掉。
第二天天没亮,他们就要动身,赶早班车。奶奶也起来了,站在主屋门口,冷眼看着。
爸背上大包,妈一手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妹,一手牵着迷迷瞪瞪的弟弟。他们看起来,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我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堂屋地上,看着他们。没人跟我说再见,没人摸摸我的头。妈红着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到底啥也没说出来,扭头就走了。爸低着头,跟在后头,像逃一样。
奶奶的声音像冰碴子一样砸过来:“看啥看?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跟着去啊?看人家要不要你!赶紧死回去睡觉!天亮了活不用干了?”
我像根木头一样,挪回我们那间小黑屋。屋里一下子空了大半。那张破床一下子变得好大,好空。弟弟妹妹睡的地方,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皱巴巴的印子。
冰冷的、空荡荡的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还有门外奶奶越来越清晰的骂声。
我爬上床,蜷缩在昨天弟弟睡过的那个角落,那里还有一点点温乎气儿。我把脸埋在那点温乎气儿里,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哗哗地流,却死死咬着胳膊,不敢哭出一点声音。
又一次。又一次被扔下了。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疼,更冷。因为他们带走了弟弟妹妹,好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是不重要的那个。你是可以随时被丢下的那个。
外面的天慢慢亮了,光从破窗户照进来,照见满屋子的灰尘和在光里乱飞的、细小的绝望。
我听着奶奶在外头喊我喂猪的骂声,慢吞吞地爬下床。手脚冰凉。
走到门口,看着那棵老梧桐树,看着院坝下那片垃圾场。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不,比原点更糟。以前只是日子苦,现在心里头,还多了个窟窿,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我知道,往后的日子,又只剩下奶奶的骂声,干不完的活,还有村里那些娃儿们“野人、野人”的叫喊了。
爸妈他们,带着弟弟妹妹,坐上了去远方的车。那个叫浙江的地方,听起来那么远,远得像在天边。
而我,被再一次,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叫大平村的,冰冷的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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