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天天深了,日头毒得像下火,寨子里的土路被晒得发白,踩上去烫脚底板。田里的稻子蔫头耷脑,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们姐弟仨躲在鹰嘴崖的新山洞里,倒是凉快不少。洞顶的裂缝透下光,却不晒,岩壁沁着凉气,那滴滴答答的山泉水更是解暑。我们趁着早晨和傍晚凉快的时候,进山采药、下套,中午最热时就窝在洞里整理山货,或者教小娴认字。日子清苦,但总算有了片刻安宁。奶奶邱桂英自从被计划生育那帮人抄家罚款后,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确实消停了不少,至少没再来找我们麻烦。寨子里关于她放火想烧死亲孙女的闲话,也渐渐被新的谈资取代。
新的谈资,主要围绕着寨子里几户正在盖房子的人家。
大伯唐学生家的地基早就打好了,现在开始往上砌墙“造壳子”了。几个请来的泥瓦匠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地垒着红砖。大伯母李小秀挺着个大肚子,比以前更笨重了,但还是忙前忙后,在临时搭的灶棚里烧水、煮一大锅寡淡的菜粥,给干活的工人吃。她脸色蜡黄,眼神躲闪,见了人也不太打招呼,大概还沉浸在孩子被强制流产的阴影里。奶奶偶尔会颠着小脚过来监工,指手画脚,骂骂咧咧,说砖缝抹得不平,说灰浆和得太稀,但气焰明显没有以前嚣张了,估计是那笔罚款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
相比之下,西婶小罗艳家就显得“兴旺”多了。她家的房子进度最快,墙己经砌得一人多高,开始“打板子”准备浇筑楼板了。看样子是要盖个平房,这在寨子里算是挺时髦的。西婶忙活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彩,穿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溜光,不像个愁吃穿的寡妇(虽然西叔还在,但常年不在家,也跟寡妇差不多)。
帮她干活的主力,还是那个刘师傅。刘师傅开着那辆破卡车,隔三差五就拉点水泥、沙子或者预制板过来,然后挽起袖子就跟着工人一起干,比给自家盖房子还卖力。西婶给他递水递毛巾,两人眼神一对上,就飞快地躲开,但那瞬间的交流,寨子里那些过来人,谁看了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有几次我们下山换盐巴,路过西婶家的宅基地,就看到西婶和刘师傅凑在一起看图纸(其实估计也看不懂),头挨得很近,西婶说着什么,刘师傅就嘿嘿地笑,手“不小心”碰到西婶的胳膊,西婶也只是脸红一下,并不真躲开。旁边干活的工人也都见怪不怪,低头干活,假装没看见。
寨子里的闲话早就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西婶不守妇道,偷汉子;有说刘师傅傻,替别人养老婆孩子;也有说西叔没本事,活该婆娘跟人跑。但这些话,都挡不住西婶家的房子一天一个样地往上蹿。
这天,我们刚从山里回来,背篼里装着些新采的草药。路过寨子中心那棵老槐树时,看见王婆婆和几个长舌妇正坐在树荫下纳鞋底,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看见没?唐学强那个,房子盖得可真快!都快封顶了!”
“还不是靠那个开卡车的刘师傅?又出力气又出材料的!”
“啧啧,唐学强这顶绿帽子,戴得可真是结实!”
“听说唐学强前几天往寨子里小卖部打电话了,说过两天要回来看看呢!”
“啊?他要回来?这下可有热闹看了!我看那小罗艳咋收场!”
“还能咋收场?奸夫,抓个正着呗!”
那些话像针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想听这些污糟事。小九跟在我后面,小声嘟囔:“西叔要回来了?那西婶和刘师傅……”
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闭了嘴。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有点替西婶担心。虽然我瞧不起她这种做派,但比起奶奶那种明着坏,西婶至少没害过我们,有时候还给我们点零活干,给点小钱。要是西叔真回来撞见了,以西叔那火爆脾气,会不会打起来?那场面,肯定很难看。
回到家,我们把草药摊开晾晒。洞里有风,还算凉快。我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西婶的事。这个夏天,寨子里好像格外躁动。奶奶家倒霉,大伯家沉闷,西婶家看似热闹底下藏着危机,还有那些修路队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把寨子口挖得乱七八糟……每个人好像都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前奔,也不知道前方是福是祸。
而我们三个,就像狂风暴雨里三只紧紧挨在一起的小鸟,守着这个险峻山崖上的小巢,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外面的世界再纷乱,我们也只能顾好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姐,你看这株三七,品相不错吧?”小九拿着一株刚挖出来的草药,兴奋地问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嗯,晒干了能卖个好价钱。”
小娴也拿着个小本子,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我刚教她的字。
看着他们,我心里那点因为寨子纷扰带来的不安,渐渐平复下来。不管别人怎么闹,我们得活下去,而且要想办法活得更好。西叔回不回来,西婶怎么收场,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的日子,还得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从这大山里刨出来。
山外的世界很热闹,山里的日子很漫长。但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了。西叔要回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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