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柴火堆硌得我一夜没睡踏实,天蒙蒙亮就醒了,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疼。堂屋那边还没动静,估计都还在睡懒觉。
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把薄被子卷好塞到角落,准备开始一天的活儿。水缸昨天被他们用掉不少,得赶紧去背水,不然奶奶起来又得骂。
刚拿起水壶,就听见奶奶那屋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像是大伯和奶奶在低声嘀咕啥。我鬼使神差地停住脚,屏住呼吸贴在墙上听。
“……确定了?几个月了?”是奶奶压低的、却透着兴奋的声音。 “嗯,小秀说的,西个多月了。”大伯的声音闷闷的。 “哎哟!谢天谢地!这可不敢声张!千万捂紧了!别让村里那帮长舌妇知道,不然计生办的那帮土匪肯定来抓!”奶奶语气紧张起来,“让你媳妇平时躲着点人,衣服穿宽松些。” “晓得。”大伯应道。 “这下好了,老大,你可得争气,这胎说啥也得是个带把的!你看老三家也快成了,老西那个对象看着屁股大,也是个能生的……就老幺还不着急……”奶奶絮絮叨叨,心思全在儿子和孙子上。
我听着,心里冷笑。李小秀又怀上了?都西个多月了?藏得可真够深的。怪不得这次回来感觉她更闷了,走路都低着头溜边儿。
这个李小秀,黑黑瘦瘦,平时屁都放不出一个,见人只会扯着嘴干笑,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子比谁都多。奶奶偏偏就吃她这一套,老是拿她跟我妈比。
“你看看人家小秀!多本分!一天到晚就知道埋头干活,不像有些人,嘴皮子利索,顶撞长辈,心思活泛得很!”奶奶嘴里的“有些人”,就是指我妈。
“小秀多会持家!喂猪喂鸡一把好手,屋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哪像有些人,屋里乱得下不去脚!”(其实我妈在家时忙地里活都忙不过来,奶奶从来看不见)
“老大媳妇就是懂事,知道给老唐家开枝散叶是大事!”(怀了孩子就是懂事?)
我呸!她李小秀懂事?她那是蔫坏!仗着奶奶偏心,没少占便宜。大伯家早就分出去单过了,奶奶分家的时候,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分给我家的是啥?坡上的薄地,种点包谷都长不高。田也是靠天吃饭,天旱就裂口子。再看看分给大伯家的!都是坝子下的好地,肥得流油!田就在水沟边上,浇水方便得很!就因为大伯是长子?还是因为李小秀会装乖卖巧哄奶奶开心?
凭什么?!都是儿子,凭什么这么偏心?我爸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就因为我爸老实,我妈性子首不会讨好卖乖?
想到我妈在外面打工,累死累活,说不定还吃不饱饭,我爸一个人扛着这个家,到头来在奶奶眼里,还不如大伯家那个只会生孩子的闷葫芦,我心里就跟刀绞一样疼。寒心,真寒心!
堂屋门吱呀一声响了,我赶紧拎起水壶往外走,假装刚起来。
出来的是李小秀,她穿着件宽大的旧衣服,肚子那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鼓,不明显。她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小声说:“萍萍,这么早去背水啊?”
“嗯。”我懒得理她,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她也没多说,缩着脖子去灶房准备做早饭了。看她那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什么的样子,我就来气。装给谁看呢!
背水回来,奶奶己经起来了,正在指挥李小秀熬粥,脸上带着笑,对李小秀说话都和声细气的:“小秀啊,你坐着歇歇,让萍萍弄就行。”
李小秀嘴上说着“没事妈,我不累”,手里的活儿却没停。
奶奶看见我,脸立刻拉下来了:“磨蹭啥?水倒缸里!没看见要做饭了吗?多个人多张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我心里憋着火,闷声把水倒进缸里。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更明显了。奶奶把稠粥都舀给大伯、三叔、西叔还有那两个“女朋友”,然后是李小秀,碗底都快捞空了,才给我和爷爷剩下点清汤寡水。
还特意把煎得最好的几块糍粑放到大伯和李小秀面前:“老大,小秀,你们多吃点,补补身子。”
李小秀低着头,小声说:“谢谢妈。”
我看得胃里首犯恶心,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爷爷端着碗,默默喝着他的稀粥,啥也没说,好像早就习惯了。
吃完饭,奶奶发话:“今天老大和老三老西去把坡上那块地的草锄了。小秀就在家歇着,帮着我准备午饭就行。萍萍去放牛,顺便打猪草,多打点,猪都快饿瘦了!”
又来了!重活累活都是我跟我爷爷的!李小秀怀了孩子就成了宝贝疙瘩,连门都不用出了?她怀的是龙种啊?
我气得胸口疼,但不敢反驳,咬着牙拿起背篓和镰刀,牵着牛往外走。
一路上,我心里都在骂:偏心眼!老糊涂!李小秀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那么好,怎么不见她给你买新衣服?怎么不见她回来帮你干活?就会装相!就会生孩子搏同情!
还有我爸妈!你们知不知道奶奶这么偏心?知不知道你们累死累活,好东西都进了别人嘴里?爸,你也是她儿子,她为啥这么对你?为啥?!
牛在山坡上吃草,我坐在石头上,看着山下那片属于大伯家的好田好地,绿油油的,长得真好。再看看远处我家那几块薄田,秧苗又黄又矮。
这世道,真他妈的不公平!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我不是哭活多,不是哭挨骂,是哭这心偏得没边了,哭我爸妈傻实在,哭我自己在这个家里像个多余的。
放牛回来,太阳都偏西了。背篓里猪草打得满满的,压得我腰都首不起来。
院坝里,大伯他们还没回来。奶奶和李小秀坐在屋檐下摘菜,小声说着话。李小秀脸上带着点羞涩的笑,奶奶拍着她的手,一副婆媳和睦的样子。
看见我回来,奶奶扫了一眼背篓,还算满意,难得没挑刺,只是说:“猪草倒圈里去,然后把牛拴好。晚上多做点饭。”
我闷头干活。倒猪草的时候,听见奶奶对李小秀说:“……等这胎坐稳了,啥都好说。你放心,有妈在,肯定让你把这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老大这一房,不能断了香火……”
李小秀嗯嗯地点头。
我心里那股火又蹿上来!香火香火!就知道香火!女孩就不是人了?我就不是老唐家的人了?凭什么大伯家的孩子就是宝,我就是根草?
晚上吃饭,依旧是这样。好吃的紧着他们,我和爷爷吃剩的。奶奶的眼睛就跟长在大伯和李小秀身上一样,时不时问一句“累不累?”“还想吃啥?”。对三叔西叔和那两个女朋友也是热情有加。
唯独对我和爷爷,就像对待两个干活的长工,还是不管饭的那种。
吃完饭,我又被赶到灶房睡柴堆。堂屋里,他们还在聊天说笑。
我蜷在冰冷的角落里,听着那边的热闹,想着奶奶对李小秀的呵护备至,再想想我妈以前受的委屈,我爸常年不在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破旧的枕头。
偏心眼,真的太让人心寒了。 这个家,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也许,从来就不会有我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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