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里，炕烧得正暖。
柳含春坐在炕沿边，一五一十地把苏玉娘交代的事说给顾老太听。
“……娘说，做一套衣服加一双鞋，就给五十文钱。”
话音刚落，旁边炕桌角蹲着的顾老头惊得含在嘴里的旱烟杆忘了嘬。
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老大媳妇这阵子是变了些，可也没料到能变得这么离谱。
顾老太太更是首了首腰，浑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喃喃开口时声音都带着颤：“大川媳妇，你确定……
你婆婆说给我们五十文？不是我倒给她五十文？”
“真不是！阿奶您瞧！”
柳含春连忙摆手，像是怕她不信，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银子。
“我连银子都给您拿来了！”
她把银子往炕桌上一放，银块碰撞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太太的目光“唰”地粘在那半两银子上，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半天没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顾老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才猛地眨了眨眼，缓过神来。
“这……这银子真是你娘给的工钱？”
她抬头看向柳含春，眼神里满是犹疑，“你没哄我这老婆子吧？”
问完又自己先摇了摇头——大川媳妇性子老实，是啥样人她心里有数。
没有苏玉娘点头，借她个胆子也不敢私拿银子出来。
她其实不在乎这几文钱，自打老二媳妇肯主动给家里人做针线，她就打心眼儿里高兴。
银子的事是次要的，当然了，白来的好处，她也不会傻到往外推。
谁晓得苏玉娘这性子能维持多久？
万一哪天又变回从前那混不吝的样子，手里攥着点银子，将来遇事也能踏实些。
老太太定了定神，拍了拍柳含春的手，朗声道：
“这事我应下了！正好你们小姑前几天送了些羊毛来，填在衣服里，穿起来暖和着呢！”
柳含春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得了准话便要起身回去了。
“那阿奶、阿爷，我就回去给我娘回话了。”
“去吧去吧，”老太太挥挥手，又叮嘱道，“路上慢着点，这几天下过雪，道滑不好走。”
柳含春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掀开门帘，匆匆去了。
“老头子，苏……苏贼……”
老太太刚出口又慌忙改口，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惊惶，“不是，二儿媳她是不是……是不是鬼上身了？
咱、咱要不找个道士来看看？”
她没来由的说出了这句话！
毕竟在封建迷信的古代有这种思想很正常！
顾老头闻言狠狠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啐道：
“你吃饱了撑得瞎想啥？照你这么说，她还是孤魂野鬼附了身不成？”
谁成想他随口一句气话，竟歪打正着——苏玉娘还真算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
“哪有闲得没事干的鬼，跑到老二家去做那好人好事？”
老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是你脑子不清醒，还是那鬼吃饱了撑的？”
苏玉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被顾老头骂了两句。
老太太被他怼得噎了噎，想了想又嘟囔：“可、可她这变化也太大了……前阵子还跟疯狗似的，这阵子突然就……”
“哪大了？”顾老头打断她。
“你好好想想，老二活着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老太太猛地一愣，像是被人点醒了一般，喃喃道：
“是啊……以前她对老二，对家里人，本就不是那样的……”
这么一比，现在的苏玉娘，反倒像是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她拍了下大腿，心头的惊惧散了些，却仍有些沉甸甸的放不下。
老两口在东屋嘀嘀咕咕时，西厢房里，顾三禄两口子也没闲着。
“当家的！你到底听没听我说啊？”
王氏见顾三寿躺在床上，半天没个回应，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往他后腰推了一把。
顾三寿这才回过神，抬头瞪她一眼：“推啥？我听着呢！”
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带着几分不信，“你真瞧见了？他们提着两桶鱼，进了临江宴？”
临江宴的名头在镇上响当当，那可是穿绸戴缎的贵人才能去的地方。
顾三寿这辈子没敢想过踏进去半步，光是路过门口都觉得自个儿粗布衣裳碍眼。
苏玉娘一个往日里连镇上都少去的农妇，能有本事把鱼卖到那儿去？
他咂咂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不信，她能有这能耐？”
“你咋就油盐不进呢！”
王氏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亲眼瞅见的！两桶鱼沉甸甸的，进了临江宴的后门！
出来时桶都空了，转头就去肉铺割了三斤五花肉，油光锃亮的，看得我眼都首了！”
她说着，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舌尖在嘴角舔了一圈。
本来就嘴馋，这怀了孕更是天天惦记着荤腥。
老顾家在村里不算穷，可肉也不是顿顿能吃上的。
越想心里越像被猫爪挠似的，眼里都泛起了红：“凭啥她贼婆娘就能天天有肉吃？”
顾三寿没接话，心里却打起了鼓。
王氏看他神色松动，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你说，要是咱也去捞鱼卖给临江宴，是不是也能发点小财？”
顾三寿手里的动作停了，眉头皱了皱：
“这……不太好吧？再怎么说，她也是我二嫂……”
“她卖她的，咱卖咱的。”
王氏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响水溪是老天爷开的，难不成还成了她二房的私产？”
“这……倒也是。”
顾三寿被她说得心头那点犹豫散了，腰杆都首了些:
“一家人，他们吃肉，咱喝口汤总不过分。”
“就是这个理！”
王氏见他松了口，眼睛一亮，又往他耳边凑了凑。
“你忘了上次二房送来的那碗肉？香不香？
那就是卖鱼换来的！
你不想让我跟肚子里的娃也尝尝？”
顾三寿咽了口唾沫，喉结滚了滚：“想是想……可眼下河里都结了冰，谁能从冰窟窿里捞鱼啊？”
王氏嘴角勾起一抹笑，知道他这是彻底动心了。
——毕竟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他那点心思她摸得门儿清。
“这还不简单？”
她往窗外瞟了一眼，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他们二房能弄上来，咱不会偷偷学着？
找个时候去响水溪边上瞧瞧，看他们到底是咋弄的！”
顾三寿摸了摸下巴，琢磨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成！就这么干！”
两人对视一眼，又赶紧凑到一块儿，脑袋抵着脑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细节来。
时不时还警惕地往门外望一眼，生怕被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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