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不知道三房正暗中算计的苏玉娘，正打算教训着自家老大顾大川。
她坐在炕沿，抬眼看向站在面前、像个犯错的孩童般手足无措的大儿子。
手指往旁边的矮凳努了努嘴：“老大，过来坐下。”
顾大川长得人高马大，此刻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倒显得苏玉娘的身量越发娇小。
她说话时总得微微仰着脖子，这让她心里更添了几分不自在。
哪有老娘训儿子还得抬头的道理？
实在有损她这当娘的威严。
等顾大川依言拘谨地坐下，苏玉娘才盯着他问道：“想明白我早上为什么打你了？”
顾大川闻言，飞快地抬眼瞥了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讷讷的惶恐。
“娘，儿子……儿子实在不知。”
苏玉娘对顾大川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情理之中。
她还能不清楚这老大的性子？
说好听是老实本分、踏实肯干，说难听了就是根木头桩子，脑子不会转弯。
她本就没指望他能自己琢磨出一二三来，总要有句开场白吧。
顾大川见娘沉着脸不说话，更慌了，急声道：
“娘，您说儿子哪里做错了？您指出来，儿子立马就改！
您可千万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他这副急惶惶的样子，倒让苏玉娘想起老大媳妇，两口子都是这实心眼的性子。
对她这个娘向来是言听计从，孝顺是没话说的。
她毕竟是从新时代来的，骨子里最看不惯男人动手打女人、更容不得虐待孩子的事。
所以顾大川的对待妻子、女儿的态度让她很是反感甚至厌恶！
今儿个得把这话跟老大掰扯清楚，他能不能完全理解不重要。
关键是得听进去，往后照着做即可。
“老大，我问你，桃花和杏花是谁？”
苏玉娘语气毫无波澜。
顾大川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闪躲，如实回：“她们是我闺女。”
顾大川虽然不能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但有些模糊的印象！
他又不是傻子，或许只能说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潜意识里不认为他有什么问题。
“你也知道她们是你闺女？”
苏玉娘冷笑一声，“那你把她们当亲闺女疼了吗？”
“我怎么……怎么没把她们当闺女？”
顾大川下意识反驳，带着明显的不服气。
“我……我没让她们饿到，也没让她们冻着啊……”
“呵，你倒还真不客气。”
苏玉娘掀了掀眼皮，讥讽道:“你说的这些，跟你有屁的关系？”
苏玉娘这话说的没一点毛病。
俩丫头从落地到现在，吃喝拉撒、缝补浆洗，哪一样不是媳妇起早贪黑操持的？
顾大川确实没插过手。
苏玉娘看着他眼中的不服，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知道，顾大川这性子是几十年养出来的，骨子里的东西，哪能说改就改？
更何况，她如今顶着原主的名头说教，多少有些别扭——
毕竟原主当年就是这么纵容他，影响他，如今倒过来要掰正，他肯定转不过弯。
没办法，苏玉娘放缓了语气，把上次劝老二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边说边留意着顾大川的神色，见他听进去了。她才话锋一转，脸色严肃，“老大，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是咱们母子的秘密。
不想娘当妖魔鬼怪绑去烧了，今天的话烂在肚子里，半个字也不许往外漏。”
顾大川被她眼里的郑重惊了下，连忙挺首腰板，攥紧了拳头保证：
“娘，您放心！儿子就是烂了舌头，也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孩子。”
苏玉娘见他信了，适时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这些年娘做了不少糊涂事，娘对不住你们兄弟几个，更对不住你……
家里家外全靠你撑着，你受的苦，娘都看在眼里。”
她说着，抬手在眼角虚抹了一下，像是擦去不存在的泪水。
“娘现在知道错了，正学着改呢，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们。
老大啊，你……你能原谅娘吗？”
她声音温软，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愧疚，落在顾大川心上，像晒了场暖烘烘的太阳。
他这辈子没听过娘说这样的话，鼻子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忙不迭点头：
“娘，您别这么说……儿子从没怪过您……”
对于顾大川这种内心自卑心思敏感的性格，更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肯定！
苏玉娘攥着他的胳膊，眼里却透着恳切：“老大，娘知道你心里堵得慌。”
她拍了拍儿子手背，声音沉了沉，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你放心，咱们娘俩一起使劲挣钱，等攒够了，就带你媳妇去县城找最好的大夫瞧，好好调理身子。
——儿子，总会有的！”
顾大川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喉结滚了滚没出声。
苏玉娘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声音软了些：
“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你当他们放臭屁就成。
你记着，你不会是绝户，娘向你保证，信娘不？”
古代就是这样，没儿子就像腰杆挺不首。
她不认同，却也理解。
当年老大媳妇生杏花时大出血伤了根本，偏那时没好好将养，这才落得多年再没动静。
再加上原主以前那些糊涂行径，村里的闲言碎语像针似的扎在顾大川心上。
把好好一个人逼得越来越拧巴，对儿子的念想也越发魔怔。
“娘……”顾大川猛地抬头，眼里泛着红，声音沙哑得厉害，“儿子信您！”
“这才是娘的好孩子。”
苏玉娘松了口气，“以后啊，对俩闺女上点心。
你瞧瞧桃花多乖巧懂事，还有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丢了，你摔断腿和孩子没关系懂吗？
丫头养好了，未必就比小子差。
不知如何做？那就看着娘怎么做，跟着学。”
顾大川用力点头，喉间瓮声瓮气地应：“嗯，儿子记下了。”
“还有你媳妇。”
苏玉娘话锋一转，语气也重了几分。
“这些年你动不动就对她动手，你摸着良心说说，对吗？”
她又放缓了语气，“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这人一辈子，陪你最久的，是夫妻啊。”
她声音里带了点怅然：“娘原来说啥，你向来听。
唯独娶媳妇这事，你是头一回跟我犟。”
她转头看向顾大川，“那时候你多能耐？跟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似的。
跪在我屋前说，就想娶含春，说会好好待她，还会好好孝顺我，求我成全你。”
“你跪了两天两夜，娘看着心疼，最后还是应了。”
苏玉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
“你当时说了要让她过好日子的！
可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对得起你当年跪的那两天两夜吗？
对得起你自己说的话吗？”
一番话像重锤砸在顾大川心上，他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挤出来。
苏玉娘看着他这副模样，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回去吧，好好想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顾大川哽咽着应了声“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站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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