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和仁堂去的路上，瞥见街角的包子摊，便顺手买了几个。
递给小桃一个时，她接过去就狼吞虎咽起来。
——那急切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孩子今儿怕是到现在还没沾过一口吃食。
没几口包子就见了底，苏玉娘瞧着她还沾着碎屑的嘴角，轻声问：“小桃，再吃一个好不好？”
“不了外祖母，我饱啦，留着给娘吃。”
她仰着小脸回话，可说话时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小动作，早把“没吃饱”写在了脸上。
那份懂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克制。
“放心吃，外祖母买得多，你娘的份早留出来了。”
她笑着又递过一个包子，朱小桃这才小心翼翼接了，小声道了句“谢谢外祖母”，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谁能想到，才五岁的朱小桃，竟己这般会看眼色、这般懂事。
可很多时候，懂事的孩子越是让人疼惜，那份过早的乖巧，越让人心里发紧。
朱小桃在朱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此刻一想便知。
一个被亲祖母张口闭口叫“小贱人”“赔钱货”的孩子。
又怎能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把“懂事”刻进骨子里？
“小桃，以后不用回朱家了，跟外祖母回家。
往后每天都能和表姐表妹一起玩，好不好？”
她听见这话，眼里先亮了亮，随即又怯生生地问：
“那……娘呢？娘也去吗？”
“你娘当然跟你一起。”苏玉娘攥紧她的小手，轻声却笃定地说。
“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们、骂你们，每天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再不用受委屈了。”
“真、真的吗？”
她声音发颤，下一秒却立刻仰起脸。
急急地补了句:“外祖母，我能干活的！我会帮着扫地、择菜，以前帮娘干活，娘都夸我干得好！”
那急切的模样，像是怕少说了一句，这份“好”就会被收回。
——她早己习惯了用“有用”来证明自己该被留下。
她怎会不懂她的心思？
长期被踩在尘埃里的孩子，突然听见“只管玩就好”，是不敢信的。
不安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唯有“能干活”，才能让她稍稍踏实。
苏玉娘没点破这份小心翼翼，只顺着她的话笑：
“我们小桃这么能干呀？那外祖母往后可就靠你帮忙了。”
她立刻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脆生生地应：“嗯嗯！我肯定能做好！”
那点天真，终于在长久的压抑后，悄悄露了个尖儿。
“好了，咱们现在就去见你娘，是不是早就想她啦？”
苏玉娘说着，轻轻把小桃抱了起来。
“嗯！”小桃把头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我都三天没见到娘了，他们……他们不让我见。”
话刚说完，眼眶就红了，鼻尖一抽一抽的，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
苏玉娘赶紧拍着她的背安抚：“不哭不哭，以后再没人敢拦着了，你往后每天都能和娘待在一起，想怎么见就怎么见。”
小桃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眼里的湿意还没散，嘴角却先翘了起来。
用力点头：“嗯嗯！”
方才的委屈像是被风刮走了，脸上瞬间亮堂起来。
顾大川拎着包子站在一旁，心里头莫名有些吃味。
活了二十多年，他娘苏玉娘就从没对他这么温柔过。
他近来算看明白了，娘对家里的女眷，上到长辈下到小桃这样的孩子，个个都有耐心，说是“偏心”都不为过。
可对他们这帮老爷们，却总是动辄就不耐烦。
就说现在，他别说像以前那样对媳妇动气。
哪怕敢声调高一点吼两句，保准能被娘逮着狠狠教训一顿。
“老大，发什么愣？杵那儿不动等我请你吗？”
苏玉娘见他没跟上来，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里那点不耐烦又冒了出来。
顾大川心里头当即“啧”了一声：得，这感觉准没错，又是对他不耐烦了！
嘴上却不敢耽搁，连忙应着：“来了来了娘！这就来！”
顾二河几人见苏玉娘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顾二河率先开口：“娘，您可来了！朱家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事先不急着说。”
苏玉娘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屋内，语气急切了几分。
“大丫现在怎么样了？”
“郑大夫正在里屋给她施针呢。”顾二河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又掺着些庆幸。
“大姐伤得重，好几处都伤着骨头了，郑大夫说后续得在床上好好静养。
不过好在……好在没性命之忧，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要能好就成，慢些养着总能恢复。”苏玉娘松了口气，又看向几人。
“你们估摸着还没吃饭吧？正好路上买了包子，先拿几个垫垫肚子。”
说着，她朝顾大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包子拿出来。
“你们先吃，我趁这功夫跟大伙说说大丫的事。”
苏玉娘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沉了沉。
“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事你们都有知情权。
等我说完，要是有什么想法或意见，尽管提出来。”
众人都望着苏玉娘，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您说，我们听着”。
苏玉娘见状，便开门见山：“我己经让大丫和朱文轩和离了。
往后小桃也跟着大丫，娘俩一起在咱们家过。”
“啥？和离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几人都愣住了。
——倒也难怪他们震惊，在这十里八村的印象里，寻常人家连休妻的事都少见，和离更是闻所未闻。
以往就算出了天大的矛盾，多半也是娘家人找男方说两句、或教训一顿，这事也就过去了。
只是众人虽惊讶，却都没赵金桂反应那么大。
她当下就拔高了嗓门，那声惊呼在屋里格外响亮。
“你嚷嚷什么？想吓死老娘是不是？还是说，你对这事有意见？”
苏玉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赵金桂这人向来咋咋呼呼，性格有时是挺讨喜。
可总冷不丁来这么一出，任谁也受不住。
屋里其他人也都不满地瞪着赵金桂，顾二河刚才更是差点被包子噎着。
这会儿正弓着腰，一个劲地拍着胸脯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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