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田里的稻子黄得晃眼，沉甸甸地垂着头。林婉的肚子也像揣了个小西瓜，圆滚滚地凸起来，走路时不得不微微后仰，手习惯性地托着后腰。
郑毅更是紧张得像个随时要炸毛的猫。她稍微蹙一下眉，他立刻凑过来问“怎么了”；她想伸手够个什么东西，他立马弹起来“我来”；夜里她翻个身，他都能惊醒，迷迷糊糊地问“要喝水吗？”。
林婉笑他：“瞧你这点出息。”
郑毅板着脸，一本正经：“老支书说了，最后几个月最要紧，可不能大意。”他现在开口闭口都是“老支书说”、“张婶子讲”，活像个移动的育儿经口袋。
这日天气好，太阳暖烘烘的，却不晒人。林婉坐在院里枣树下的小凳上，缝一件婴儿的小褂子。淡蓝色的软绒布，摸上去又软又暖。针脚细密，她缝得认真，嘴角含着不自觉的笑意。
郑毅蹲在一边，手里拿着块砂纸，打磨一个小木马。那是他找村里老木匠讨来的边角料，照着书上画的样子，一点点锯，一点点磨，做得粗糙，却满是心意。木屑沾了他满头满脸，他也顾不上擦。
“你看，这儿，磨圆了，肯定不扎手。”他举起木马的一个轱辘，献宝似的给她看。
林婉凑过去，指尖摸了摸，点点头：“嗯，滑溜了。”阳光透过枣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她心里一软，拿起手边的蒲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风拂过他汗湿的鬓角，他抬起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两人都没说话，院子里只有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和阳光的清香，还有一种宁静得让人心安的暖意。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几场雨过后，天彻底凉了下来。郑毅把炕烧得比往年都早，也更热乎。夜里，他总先躺下，把被窝焐热了，才让林婉进来。
她的身子越来越重，夜里腿脚时常抽筋。好几次，她痛得轻哼出声，还没完全清醒，就感觉身边人立刻坐了起来，温热的手掌包住她抽筋的小腿，力道适中地揉按，首到那阵痉挛慢慢缓解。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他低声问：“好些没？”
“嗯……”她含糊应着，沉沉睡意又裹上来。
他却不立刻睡，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她熟睡的侧颜，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那个圆滚滚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调皮地动弹一下，心里被一种饱胀的、近乎敬畏的情绪填满。
首到她呼吸彻底均匀绵长，他才小心躺下，把她圈进怀里，手掌依旧护在她腹侧，像是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 ·
腊月里，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细细碎碎，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林婉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郑毅向队里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郑母也搬了过来，夜里就支个行军床睡在外屋，随时听着动静。
灶上总是温着热水，干净的毛巾、剪刀、襁褓都备得妥妥当当。郑毅甚至偷偷跟村里的赤脚医生演练了好几遍万一要紧急接生的流程，虽然被医生笑着骂他瞎紧张。
这天夜里，雪还在悄无声息地下。
林婉突然被一阵密集的宫缩痛醒。她吸着气，手抓住身旁的郑毅。
几乎是同时，郑毅就惊醒了：“怎么了？要生了？”
他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慌，却强自镇定着，一骨碌爬起身，手脚并用地点亮油灯。
外屋的郑母也立刻醒了，披衣进来，一看林婉的神色，心里就有了数。
“别慌，别慌，是时候了。”老太太经验足，沉稳地指挥，“毅娃子，去灶上把烧滚的水提进来！婉婉，忍着点，跟着娘说的做……”
郑毅像是得到了指令的士兵，冲出去提水，差点被门槛绊倒。屋里，林婉的呻吟声压抑地传来，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他心上。
他提着热水壶进来，手抖得厉害，壶嘴磕碰着盆沿，哐当作响。油灯的光晕下，林婉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濡湿，贴在额角，下唇咬得死死的。
郑毅的心揪成一团，恨不得代她疼。他扑到炕沿，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婉婉，疼你就咬我，咬我手！”
林婉睁开眼，看到他吓得比她还白的脸，竟虚弱地扯出一点笑，摇摇头。
阵痛一波波袭来，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郑母沉着地忙碌着，低声鼓励。郑毅跪在炕边，紧紧握着林婉的手，一遍遍给她擦汗，声音哑得厉害：“快了，快了，就快好了……咱们以后不生了，再也不让你受这罪了……”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产妇痛苦而坚忍的神情、丈夫恐慌而心疼的脸庞、母亲沉稳忙碌的身影，都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最原始也最动人的画卷。
突然，一声嘹亮清脆的啼哭，猛地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像一道光，劈开了所有的紧张和阴霾。
“生了！是个带把的小子！”郑母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手里托着一个襁褓。
郑毅愣愣地看着那小小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听着那有力的哭声，像是没反应过来。
林婉虚脱地在炕上，浑身湿透，却努力抬起头，看向那个小生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郑母把清理好的婴儿小心放到林婉身边。那小东西停止了啼哭，小嘴巴嚅动着，眼睛还睁不开。
郑毅像是终于还了魂，手指颤抖着，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婴儿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和鼻腔。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林婉汗湿的额头，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婉婉……辛苦了……咱们有儿子了……”
林婉累得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
这时，窗外突然亮了起来。天光破晓，第一缕晨光照耀在雪地上，反射出纯净柔和的光晕，透过窗纸，漫进屋里。
世界一片洁白安宁。
郑毅抬起头，看向窗外。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陆陆续续，开始有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温暖气息，缓缓融入雪后清冽的天空中。
他回过头，看着炕上疲惫却微笑着的妻子，看着她身边那个咂巴着小嘴的初生婴儿，心里那座名为“家”的殿堂，从未如此刻般圆满、坚固、充满希望。
他握住林婉的手，十指紧扣，低声说，像是在许下又一个崭新的誓言：
“看，炊烟起了。”
“往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作者“半日闲哥哥”推荐阅读《炊烟起时，我等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VT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