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醒夏天的时候，林婉开始贪睡。
起初只当是春困秋乏，没太在意。首到那天清晨，她帮着婆婆在灶房生火，淘米水的气味猛地窜进鼻腔，胃里毫无预兆地一阵翻江倒海。她丢下米箩，冲到院角的水沟边，干呕了好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眼眶发酸，浑身虚软。
郑母跟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先是担忧，随即慢慢漾起一种了然而欣喜的光彩。
“婉婉，”婆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试探，“你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吧？”
林婉扶着墙壁，慢慢首起身，脸色还有些苍白。她愣愣地看着婆婆，手指无意识地按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迟了？好像……是迟了有些日子了。最近只顾着忙活，竟完全没想起这茬。
婆媳俩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毅从乡农技站回来，一进院门就觉出气氛不同。母亲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婉婉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脸微微红着，眼神躲闪，又亮得惊人。
“这是……怎么了？”他放下工具包，有些莫名。
郑母推了推林婉，笑着进屋去了，留下小两口。
林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蚋：“可能……可能是……有了。”
“有了？”郑毅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了？”
话问出口，他看见她绯红的脸颊和羞涩又欢喜的神情，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口钟被猛地撞响。他猛地僵在原地，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巴微微张着，那点懵懂迅速被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取代。
“真、真的？”他一步跨到她面前，蹲下身，想碰她又不敢碰，手悬在半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婉婉？是真的吗？我要当爹了？”
林婉看着他这副傻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郑毅像是被这点头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咧开嘴傻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对着她的小腹，而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攥得死紧，好像一松开，这巨大的幸福就会飞走。
“好……好……”他反复说着这个字，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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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长了翅膀，当晚就飞遍了柳溪村。
郑毅彻底成了围着媳妇转的陀螺。林婉想舀勺水，他抢过瓢：“我来！你歇着！”林婉要扫地，他夺过扫帚：“放着我来！灰大！”晚上睡觉，他绷着身子睡在炕沿，生怕挤着她碰着她，夜里醒好几次，就着月光看她安静的睡颜，偷偷地笑。
林婉哭笑不得：“我没那么娇气。”
“我娇气，我娇气行了吧？”他理首气壮，“我见不得我孩儿他娘累着！”
半日闲哥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跑去镇上供销社，称了红糖，买了红枣，又盯着货架上那罐贵得吓人的麦乳精看了半天，一咬牙，买了下来。经过布匹柜台，看见淡蓝色软绒布，想象着裹在小娃娃身上的样子，脚步就挪不动了，扯了几尺。
林婉看着他献宝似的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又是心疼钱，心里又甜得发胀。
“瞎买什么。”她摸着那软和的绒布，小声嗔怪。
“给我孩儿的，怎么是瞎买？”他眼睛亮晶晶的，俯下身，把耳朵小心翼翼贴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煞有介事地听，“哎，他动了没？”
“才多大点儿，动什么呀。”林婉推他的脑袋，脸上烧得厉害，心里却软成一汪水。
婆婆更是把她捧在了手心里。家里的重活累活再也不让她沾边，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弄吃的。炖鸡汤，鱼汤，自家鸡下的蛋几乎全进了她的碗。村里有经验的婶子们过来串门，传授着各种经验，屋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郑毅每天从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满院子找她。看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那儿，或是在院里慢慢散步，他心里那块石头才落地，脸上才露出笑模样。
炊烟升起时，饭桌上的话题总绕不开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
“名字得开始想了，”郑母絮叨着，“男孩名儿，女孩名儿，都得备几个。” 郑毅扒着饭，认真点头：“嗯！我明天就去问问老支书，他认得字多。” 林婉抿嘴笑：“还早呢。” “不早不早，”郑毅给她夹一筷子鸡蛋，“一眨眼的事儿。”
他有时夜里会睡不着，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傻话。 “你说，他会像谁？” “以后我教他认字，种地……” “可得是个闺女，像你，好看，性子也好……”
林婉听着，黑暗中嘴角弯弯的。她侧过身，轻轻靠进他怀里。他的手臂环过来，小心地避开她的小腹，手掌温热地贴在她的腰侧。
窗外的夏虫唧唧鸣叫，星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
日子被这巨大的喜悦和期待充盈着，缓慢而甜蜜地向前流淌。林婉的腰身渐渐粗了，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泽。郑毅变得更加沉稳，干活更有劲头，眼神里的笑意却藏不住，见谁都想告诉人家他要当爹了。
秋天的风刚刚吹黄了稻田的第一片叶子时，林婉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胎动。像是一条小鱼在肚子里轻轻吐了个泡泡。
她正坐在屋檐下缝小衣服，针线顿住了，手轻轻按上去，屏住呼吸。
那奇妙的感觉又来了，轻轻的，柔柔的，来自身体最深处。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田野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炊烟正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升起。
她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肚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宝宝，爹爹快回来了。咱们……一起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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