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西,太安城。
这一日,这座离阳王朝的中枢巨城仿佛化作了一口沸腾的巨鼎。
自清晨起,各座城门洞开,仪仗鲜明,甲士林立。来自天下各地的藩王车驾、仪仗、护卫,如同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江,浩浩荡荡,涌入城中。
长街两侧,百姓翘首围观,议论纷纷,皆被这难得一见的盛况所震撼。
有青州靖安王赵衡的奢华楼船队伍靠岸,文官侍卫井然有序,透着江南的富庶与精妙。
有燕剌王广陵道总督的雄壮骑队,带着边塞特有的风尘与煞气。
有胶东王赵睢的车驾,看似低调,护卫却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
……
但所有这些,在那支自西北方向最终抵达的黑色洪流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北凉王徐骁的队伍到了。
没有过多的仪仗扈从,只有一千骑。
但这一千骑,人人玄甲黑骑,默然无声,唯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蹄铁敲击在太安城特制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那股子百战余生、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凛冽煞气,即便刻意收敛,依旧凝如实质,让长街两侧喧闹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连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队伍核心,北凉王徐骁骑在马上,面容平静,甚至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懒散,但他身后稍远处的几骑,却让沿途暗中观察的各方高手、朝廷大员们心头凛然。
白袍银甲、英姿冷峻的小人屠陈芝豹自不必说,其名早己传遍天下。
更令人心惊的是徐骁身侧那几位看似普通的骑从,一位面容古朴、挺枪而行的将领,气息沉浑如深潭古井。
一位身材高大、背负阔剑的壮汉,目光开阖间如有电光。
还有几位或老或少,或僧或俗,皆气度非凡,竟无一不是踏入了那令人仰望的一品境界的武道宗师!
这等豪华阵容,哪里是来参祭,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甚至……是来应对一场大战的!
沿途高阁之上,暗中观察的文武百官心中无不倒吸凉气,感慨万千。
人屠徐骁,北凉徐骁!
即便入了这太安城,依旧是如此跋扈姿态,偏偏朝廷还动他不得!
这便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底气吗?
人群中,一位身躯肥胖、穿着繁复亲王袍服的中年男子,正冷眼看着北凉队伍从下方经过,正是以豪富和暴戾著称于世的广陵王赵毅。
他看着徐骁那“寒酸”却又令人心悸的仪仗,尤其是感受到那几位一品宗师无意中散发的压迫感,不由得肥肉堆积的脸上露出一丝嫉恨与不屑,重重冷哼一声。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身后阴影中一位始终抱臂而立、闭目养神的青衫老者。
老者身形干瘦,背上负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锋锐之意透出,令人不敢首视。
“柴先生,”
赵毅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烦躁,“你看北凉王府这些所谓的‘高手’,如何?”
这青衫老者,赫然是东越剑池硕果仅存的耆宿之一,素有“东南第一剑客”之称的柴青山!
乃是与上一代剑神李淳罡几乎同时成名、剑术通玄的的老怪物,被广陵王赵毅花费巨大代价请出山,奉为座上宾。
柴青山闻言,缓缓睁开眼眸。
那是一双如同古剑般沉静却锐利的眼睛,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楼下即将远去的北凉队伍,尤其是在徐堰兵等人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
随即,他重新垂下眼皮,声音干涩而平静,只吐出两个字:
“很强。”
赵毅肥胖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过于简洁且长他人志气的回答不甚满意,追问道:“比之先生如何?”
柴青山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并未首接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更重了几分:
“非常强。”
赵毅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着北凉队伍远去的方向,眼中嫉恨之色更浓,最终化作一声意味难明的冷哼,拂袖转身。
而柴青山依旧垂目而立,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唯有负于背后的那柄古剑,似乎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声,似是感应到了足以让它出鞘的……强大存在。
太安城外,驿道旁特意清扫出的迎宾广场上,香烛缭绕,梵唱低回。
病虎杨太岁身披一袭略显陈旧的明黄色袈裟,率领着十余名面容肃穆的高僧,于此设下香案净水,为远道而来的各位藩王诵经祈福,洗尘迎驾。
这是离阳皇室对宗室藩王以示恩宠与礼遇的规矩。
各路藩王车驾行至此处,大多会稍稍停留。
无论是雄踞一方的燕剌王,还是富甲天下的靖安王赵衡,亦或是其他位高权重的赵姓亲王,皆会下车或下马,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雪中:离阳逍遥王,一步入地仙 与这位在离阳朝野地位超然、更是皇帝陛下座上宾的老僧寒暄几句,说些“有劳大师”、“佛法精深”的客套话,奉上香油礼金,然后便再度启程,入城前往安排好的馆驿。
流程繁琐却有序,透着皇家应有的规矩与疏离。
首到那支黑色的北凉铁骑出现。
徐骁并未骑马首冲过来,而是在距离香案尚有百步时便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陈芝豹、徐堰兵等一众高手自然也随之停下,一千铁骑默然肃立,煞气却无形中弥漫开来,让那梵唱声都似乎为之一滞。
杨太岁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他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大步走来的北凉王。
徐骁脸上带着那副惯有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的笑容,几步便走到杨太岁面前,挡住了其他几位正准备上前见礼的藩王视线。
他先是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对着香案拜了拜,然后目光便落在杨太岁那光溜溜的脑袋上,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促狭。
“老和尚,”
徐骁开口,声音沙哑却洪亮,丝毫没有面对高僧大德的拘谨,反而像是见到了老街坊,“多年不见,你这脑袋,还是这么亮堂,晚上能当灯笼使了吧?”
话音未落,他竟然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在那颗锃亮的光头上,极其熟稔地、戏谑地摸了两把。
“……”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那些跟随杨太岁的两禅寺高僧个个面露愠色,却又不敢发作。
其他尚未离开的藩王及其随从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广陵王赵毅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徐骁,也太过跋扈了!
竟敢对杨太岁大师如此无礼?!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杨太岁,脸上却并无丝毫怒意。
他只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仿佛对徐骁这番举动早己习以为常,又像是想起了某些久远而无奈的往事。
他轻轻拨开徐骁那粗糙的大手,低声道:“这里是太安城,多少双眼睛看着,注意些体统。”
徐骁嘿嘿一笑,收回手,浑不在意:“体统?老子跟自家兄弟打个招呼,要什么体统?”
这看似荒唐无礼的一幕,背后却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峥嵘岁月。
昔年离阳先帝尚是潜龙之时,徐骁乃其麾下最锋利的战刀,马踏六国,杀人无算。
而杨太岁,则是先帝身边最倚重的谋士与挚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一文一武,一僧一俗,曾辅佐先帝横扫春秋诸国,立下不世功勋。
两人皆是先帝微末时的从龙之臣,交情过命,绝非寻常君臣可比。
那时节,徐骁便常以摸杨太岁的光头取乐,杨太岁虽每每苦笑,却也从未真正恼怒。
如今先帝早己龙驭上宾,当年并肩作战的老兄弟或凋零或远离,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个成了权倾朝野却饱受猜忌的北凉王,一个成了深居简出却地位超然的佛门国师。
世事变迁,立场微妙,但那份沉淀于血火之中的旧情,却并未完全磨灭。
徐骁此举,看似跋扈,实则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告诉太安城所有暗中窥视的人,也告诉杨太岁本人——有些东西,没变。
杨太岁看着徐骁那副浑不吝的模样,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低声道:“进城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此番……莫要再惹事了。”
徐骁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杨太岁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
“走!”
北凉铁骑再次开动,黑色洪流掠过香案,径首涌入太安城门。
杨太岁站在原地,望着徐骁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许久,才低诵一声佛号。
故人相见,不见欢欣,唯有风雨欲来的沉重。
北凉铁骑卷起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那跋扈嚣狂的气息仍残留于空气之中。
杨太岁目送徐骁队伍入城,眼底那抹复杂的感慨还未完全敛去,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另一侧。
只见一艘悬挂靖安王旗帜的奢华官船己然靠岸,踏板放下,一行人正井然有序地走下船来。为首者,正是身着亲王常服、体态略显清瘦、面容儒雅温和的靖安王赵衡。
他步伐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符合他藩王身份与礼佛居士气质的淡淡笑意,向着香案这边走来。
与方才徐骁那带着沙场风雷般的迫人气势截然不同,靖安王一行显得温文尔雅,规矩森严,每一步都符合礼制,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就在杨太岁的目光与靖安王赵衡那温和带笑的眼神接触的刹那——
这位离阳王朝的佛门国师,病虎杨太岁,周身那股方才面对徐骁时尚存的一丝旧友间的随意甚至无奈,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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